超越千年的華美:2024年正倉院展|觀展

文博時空/文玉山/文又是一年仲秋,日本古都奈良的霜葉漸紅,一年一度的東大寺正倉院特展也如期舉辦。正倉院展每年展出的藏品一般六十餘件,都是萬中無一的精品。因此每年秋天,全世界篤好唐風的文物愛好者們都期盼能夠來到正倉院所在的若草山下,一品流傳千年的逸風雅韻。

正倉院的藏品以聖武天皇的遺物爲中心,匯聚着大量天平時代(710~794)的奇珍異寶。由於這一時期也正是日本與唐朝密切交往的時代,因此爲數不少足以代表盛唐巔峰工藝水平的“唐物”傳入日本,構成正倉院珍藏秘寶的重要組成部分。另一方面,天平時代上至貴族下到匠人,都深受唐風薰染,創作出許多精美絕倫的器具。因此,收藏瞭如此寶藏的正倉院不僅是日本“天平時代的時光膠囊”,更是妥善保存了盛唐藝術的寶庫。

聖武天皇去世之後,光明皇后將其遺愛之物供奉給東大寺盧舍那佛,爲天皇祈禱冥福,從而爲“正倉院寶物”之濫觴。而記錄光明皇后貢獻寶物的名冊《國家珍寶帳》,也是我們瞭解正倉院藏品的重要目錄。今年恰是聖武天皇登基 1300 週年,正是在這位篤信佛法的天皇的大力支持下,佛教在日本迅速傳播開來。東大寺與奈良大佛也正是在聖武天皇的旨意下修建、鑄造。今年爲第76回正倉院展,共展出寶物 60 件,包括 10 件首次展出的寶物。其中不乏天皇生前珍視之物。這些來自千年之前的寶物,在正倉院中靜靜地向我們講述那個華麗時代的奇妙物語。

01

天皇遺愛

紫地凰形錦御軾(北倉 47)

圖源:日本宮內廳正倉院官方網站(後文所用圖片未特別說明,均來自該網站)

這件紫地鳳形錦御軾正是聖武天皇的生前愛物。《國家珍寶帳》載“御軾二枚,一枚紫地鳳形錦,一枚長斑錦”,所說的正是這件寶物。所謂“御軾”,即扶手,爲室內坐臥時供人倚憑的靠墊。御軾的內部是由植物原材料捆束起來,塞上棉花,用麻布包裹之後,再在表面覆以奢華的錦緞織物。作爲天皇的日常使用物件,御軾的織錦格調高雅,色彩華麗,被葡萄藤、唐草紋圍住的鳳凰昂首挺胸,展開雙翼,姿態強勁有力,威風凜凜。今年的正倉院展將會把這件御軾的真品同去年完成的複製品一起展出,希望用這樣的方式來增進觀衆對於文物的瞭解。這也是今年正倉院展具有創新性的一面。

紫地凰形錦御軾·底部鳳凰圖案(北倉 47)

鹿草木夾纈屏風(北倉 44)

這件鹿草木夾纈屏風屬於《國家珍寶帳》中所記載的 17 組“驎鹿草木夾纈屏風”中的一部。“夾纈”是盛唐時期所流行的一種染色工藝,用兩塊雕刻有相同圖案紋樣的木板夾帛印染,可以染上多種顏色,染制好的成品圖案、色彩完全對稱,給人以和諧的觀感。屏風的上部是色彩鮮豔、枝葉繁茂的大樹,其下花葉相向,兩頭小鹿相迎而立,周圍點綴着飛鳥與香草。學者認爲這一構圖與紋樣可能源自西亞。西亞的藝術風格,中國的染色技藝,都凝聚在這件日本皇室日常使用的屏風之上。透過這件屏風,我們可以想見廣袤的亞洲大陸上從未停息過的文化交流。正倉院寶物濃厚的國際化色彩,於此可見一斑。

花鳥背圓鏡(北倉 42)

這件花鳥背圓鏡也見載於《國家珍寶帳》,爲光明皇后所貢獻的與聖武天皇有關的 20 面鏡子之一。圓鏡由白銅鑄成。所謂白銅,就是含錫較多的青銅。鏡背採用細膩的浮雕技巧,以圓鈕爲中心,花瓣與祥雲呈放射狀散開,雲端又開出枝葉,花蕊與飛鳥點綴期間,空白處勾勒出翩翩蝶舞,畫面豐富而又精細,展現出製作者高超的技術水平與獨特的巧思。經過現代學者對其金屬成分的分析,發現其金屬組成與唐代的銅鏡相近,因而可以認爲是來自唐朝的舶來品。

黃金琉璃鈿背十二棱鏡(南倉 70)

提到鏡子,就不得不關注這件黃金琉璃鈿背十二棱鏡。正倉院展每年都會選出一件藏品作爲中心藏品,用作展覽海報、參觀券以及圖錄封面的圖案。今年的中心展品正是這面形制瑰麗的古鏡。該鏡是正倉院藏品中唯一的銀製鏡胎,也是唯一的“七寶”製品。所謂“七寶”,指的就是金屬琺琅器,可見其價值非同凡響。鏡背用黃金雕造出大大小小十八枚花瓣,表現出三朵同心寶相花。花瓣之上再施以黃綠色琉璃質釉彩,釉面光亮,色彩濃重,花紋的邊線則用金絲勾勒。鏡背只用黃、綠、深綠三種顏色就表現出極富層次感的設計,令人驚歎。由於鏡背的寶相花形與唐代流行樣式相似,因此有學者懷疑該鏡爲唐代製作。倘若這一推測屬實,那麼這件文物就是唐代已存在金屬胎琺琅器的重要證據。

02

樂舞詩書

樂器是每次正倉院展都不容錯過的重要角色,這張新羅琴更是本世紀首次展出,十分難得。從名字就可以看出,它是一件來源於朝鮮半島的舶來品。新羅琴,又稱伽倻琴,是朝鮮半島古老的絃樂器。相傳 6 世紀由朝鮮半島南部的伽倻國嘉實王仿照中國的箏創制而成。其後傳入日本,在日本被稱爲新羅琴。因此這件樂器雖名爲琴,卻與箏更加親近。

新羅琴(北倉 35)

新羅琴的琴體選用桐木製作,從中間將原木剖開,把凸面製作成琴面,琴絃共 12 根,一柱一弦,琴尾處是羊耳形的系弦板。本次展出的這件新羅琴是《國家珍寶帳》中記載的兩張“金鏤新羅琴”於弘仁 14 年(823)從正倉院出藏時,代爲入藏的兩張新羅琴之一。其長超過 150 釐米,琴身用金箔絲勾畫出精緻的輪形草花紋與鳳凰紋。

新羅琴·細節(北倉 35)

在一場盛大的樂舞中,頭戴面具,歡快起舞的伎樂自然是不可或缺的環節。這一件伎樂面具上次展出更是在“遙遠”的 1960 年了,真是名副其實的“一期一會”。伎樂是一種室外表演的假面舞劇,在飛鳥時代從中國經百濟人傳入日本,主要在宗教法會或宮廷雅宴等場合舉行。《日本書紀》記載推古天皇時期,百濟人味摩之歸化,將伎樂傳入日本,稱“學於吳得伎樂舞”。正倉院保存了大量伎樂所需道具。

伎樂面 醉胡從(南倉 1)正面

背面

這件醉胡從面具表現的是高鼻深目的胡人,由桐木製成,將表現塗成紅色,表現出醉酒的模樣。頂部有動物毛髮殘留,推測是用馬的鬃毛來製作頭髮。面具的背面有墨書,可以知道是一個叫舍目師的人的作品。在這部伎樂中,由 8 人組成的醉胡從將跟隨醉胡王在樂舞的最後階段登場,舉辦一場盛大的酒宴。研究者推測,表演者可能是通過表現出爛醉如泥的姿態來營造喜劇氛圍。

在印刷術尚未發明的初唐時代,書都是卷軸裝,讀書的時候雙手都需要握住書卷,一手展卷,一手收卷,頗不便利。楊炯在《臥讀書架賦》中寫道,在書架的輔助下,他“不勞於手,無費於目,開卷則氣雜香芸,掛編則色連翠竹”,好不愜意!

楊炯稱他的書架“其始也一木所爲,其用也萬卷可披”,僅憑這一描述仍然很難想象書架的形制。好在,這件紫檀金銀繪書幾爲我們提供了絕佳的實例:一根立柱豎立在帶有球形柱座的方形基座上,上方橫木展開,橫木兩端各有一個圓託,形成支架。圓託的內側再支起細木,細木上安裝有兩個可以啓閉的銅環。當需要展卷讀書的時候,就可以打開銅環,將卷軸放入,如此便解脫了雙手一直握持之苦。正倉院收藏的這件書幾由紫檀木製成,表面用金銀泥繪製花草與飛鳥,十分奢華。

紫檀金銀繪書幾(南倉 174)

紫檀金銀繪書幾·圓託底部細節(南倉 174)

03

珍木琳琅

沉香木畫箱(中倉 142)

沉香木畫箱·開蓋細節(中倉 142)

這件沉香木畫箱以白檀爲底,表面通過拼貼多種木材來構造花紋,這種技法稱爲“木畫”。這件箱子以紫檀爲框,將沉香木剪切成菱形或三角形進行拼貼,通過不同的色調裝飾出幾何紋樣,再用象牙、黑檀薄片來區分邊界。箱子的下部是紫檀製成的牀腳,在染成紺色的象牙表面用撥鏤技法雕刻出花草紋樣,貼在紫檀製成的牀腳上,作爲箱子的支撐。箱子裡面則用黃赤地小花文錦做內襯。裝飾如此華麗的收納具,很可能是用來放置供奉給佛祖的物品。

綠地彩繪箱(中倉 155)

這件綠地彩繪箱應當也是性質相近的獻物箱。箱身用綠色做底色,其上用紅、橙、黃等相當明亮的色彩來描繪花紋。箱子邊緣貼上金箔,用紅色和墨色畫出斑點,裝飾出近似玳瑁的光澤效果。箱子下部的牀腳同樣貼上金箔,其上再用墨筆勾勒出唐草紋,看起來像是透雕的金屬配件。和沉香木畫箱一樣,這兩件箱子都是進口名貴的原材料,用繁複的工序來加工,營造出精緻絕倫的視覺效果。

綠地彩繪箱·頂部細節(中倉 155)

除了這些精美複雜的木製品外,正倉院還保存了 500 多片木質建築構件,以紫檀木爲主,其中大部分可以確定所屬部位,包括欄杆、屋檐等位置。形制相同的構件也有大小不同的尺寸,因此推測其本來用作每層規格不同的多層建築。一部分構件上還貼有金箔,或者留下了曾裝飾有金具的痕跡。根據學者最近的研究,發現這些構件實際上是在芯材表面粘貼紫檀薄板,或者是由多個小型紫檀木材聚合拼接形成的構件。看來極爲珍貴的紫檀木,古代的大貴族們也都得省着點兒用。

紫檀塔殘件(南倉 174)

04

宮廷風尚

紅牙撥鏤尺·左邊爲裡,右邊爲表(中倉 51)

這件紅牙撥鏤尺也是一件明豔喜人的佳品。其所採用的“撥鏤”亦爲唐代特色工藝,傅芸子先生《正倉院考古記》中介紹道“系以象牙染成紅綠諸色,表面鐫以花紋,所染諸色,層層現出,或更有於上再傅他色者,尤形纖麗工巧。”

這件紅牙撥鏤尺的表面用寶相花作分隔,其間另雕各種珍禽異獸,背面還繪製了籬笆翠竹、高階大門,疊石綠葉掩映着青瓦小屋,一幅古代的小橋流水,莊園田局就這樣在半尺的空間中展露出來。這件紅牙撥鏤尺的長度即當時的 1 尺,但並不用作實際用途,而是爲了宮廷禮儀所準備的。朝廷會把撥鏤象牙尺賞賜給大臣,原本是作爲節令用物,具有一定的象徵意義。

碧琉璃小尺、黃琉璃小尺(中倉 111、112)

中國古代的貴族總是在腰間懸掛着各種華麗的佩飾,奈良時代的日本貴族也深染此風。這兩件琉璃小尺便是用組繩系起來,被認爲是穿在腰帶上的佩飾。碧琉璃小尺是使用含銅成分的鉛玻璃,從而呈現出綠色,其正反兩面用金泥標上 2 寸 5 分的刻度。黃琉璃小尺則是使用含鐵和銅成分的鉛玻璃,從而呈現出黃色,其比碧琉璃小尺稍長,正反兩面用銀泥標上 3 寸的刻度。這兩件半透明的琉璃小尺中,可以折射出奈良時代貴族風尚的光輝。

碧琉璃小尺(中倉 111)

黃琉璃小尺(中倉 112)

和琉璃小尺相似,這幾件琉璃魚形也是懸掛在腰間的佩飾。在唐代,每個官員都有一個標識其身份的魚符,以袋盛之,稱爲“魚袋”,作爲官員入朝時的憑證。三品以上官員的魚袋用金飾,五品以上的官員用銀飾,分別稱爲金魚袋,銀魚袋。

深綠琉璃魚形、淺綠琉璃魚形、碧琉璃魚形、黃琉璃魚形(中倉 128)

正倉院所藏琉璃魚形正是受這一制度影響的產物,但脫離了符的功能,而只是作爲裝飾品。掛在腰間的琉璃魚形五顏六色,光彩奪目,刻線處還塗有金泥,彰顯着持有者的高貴身份。這次展出的四件琉璃魚形中,除了碧琉璃魚形的原材料是鹼性石灰玻璃外,其他都是由鉛玻璃塊削制而成。

黃楊木把鞘刀子(中倉 103)

黃楊木把鞘刀子·刀身(中倉 103)

除了這些琉璃製品,刀具也常常作爲腰間裝飾使用。這一套黃楊木把鞘刀子的刀把和刀鞘使用黃楊木製成,銀製的帶執金具雕刻成鳥銜細環的構思,是奈良時代所喜用的表現手法。

花氈(北倉 150)

“花氈”是指帶有花紋的羊毛氈毯。這種織物源自草原遊牧民族,而尤爲唐人所喜用。一張結實厚重的氈毯在唐代可謂是冬天禦寒“神器”。氈毯掛在牆上就是擋風的暖簾,鋪在地上就是保暖的坐墊。大詩人白居易就是氈毯的忠實用戶,“短屏風掩臥牀頭,烏帽青氈白氎裘”,保暖的氈墊是詩人能在冬日的晨間優哉遊哉的資本。而正倉院收藏的這一件花氈白地藍花,菱形的葉片與圓形的花瓣緊密搭配,花氈的周緣另用枝葉點綴,呈現出獨特的視覺美感。本次展出是這一件花氈繼 1965 年後將近 60 年的第一次展出。

正倉院保存的古文書是又一種數量不少的珍貴史料。這些古文書不僅是記載的內容十分重要,其形制本身就爲我們提供了了解古代文書格式的重要樣例。想要了解唐代文書格式,除了敦煌出土文書以外,日本所保存的律令制時代的文書就是絕好的範本。

這件《造佛所作物帳》記載的是負責建造興福寺西金堂的役所於天平 6 年(734)5 月 1 日記錄所有使用材料的報告書。興福寺西金堂是光明皇后爲母親縣犬養橘三千代祈禱冥福而建立的佛堂。這件作物帳現存部分還保留着裝飾西金堂的莊嚴具部分,能看到寶蓋和幡上使用的彩色玻璃球的材料等信息。因此這件古文書爲研究正倉院寶物製作技法提供了重要的史料。

《造佛所作物帳》(中倉 16)

這件古文書是延歷 6 年(787)檢查正倉院北倉寶物時的記錄。這一次也是光明皇后將寶物捐獻給東大寺後進行的第一次檢查。正倉院在乾爽的秋季,開倉曝曬和清點藏品,這一傳統正是如今一年一度正倉院展的淵源。

延歷六年曝涼使解·第 1、2 紙(北倉 162)

05

【更多展品一覽】

黑作大刀(中倉 8)

黑作大刀·刀身(中倉 8)

水晶長合子(中倉 102)

漆皮八角鏡箱(南倉 71)

漆皮八角鏡箱·頂部細節(南倉 71)

吳樂擊鼓襪(南倉 124)

菩提子誦數(南倉 58)

玳瑁八角杖(南倉 65)

漆彩繪花形皿(南倉 61)

赤銅柄香爐(南倉 52)

金銅杏葉形裁文(南倉 154)

參考文獻

1.傅芸子:《正倉院考古記》,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14年。

2.韓昇:《正倉院》,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20年。

3.揚之水:《正倉院裡的唐故事》,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24年。

觀展攻略

“第 76 回 正倉院展”由奈良國立博物館主辦,展出 60 件正倉院藏品。展出藏品名錄可參見“出陳寶物一覧”

附件:出陳寶物一覧2024.pdf

展覽時間:2024 年 10 月 26 日(週六)至 11 月 11 日(週一),上午 8 點至下午 6 點(週五、週六、週日以及節假日將延長開放至晚上 8 點)

展覽地點:奈良國立博物館 東新館·西新館(日本奈良市登大路町 50 番地)

圖片 | 玉山

排版 | 小謝

設計 | 尹莉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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