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表現主義畫家保拉·莫德索恩：溫柔的規則反抗者
保拉·莫德索恩-貝克爾是一位德國畫家，也是早期表現主義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她的生命停留在31歲時，因此她的職業生涯很短。她被公認爲第一位畫裸體自畫像的女性畫家，她也是20世紀初期現代主義運動的重要成員。
最近，芝加哥藝術博物館正在展出保拉·莫德索恩·貝克爾（Paula Modersohn-Becker）的系列作品：“我就是我（I AM ME）”。這次展出的作品，讓很多觀衆內心深處對自我認同、女性身份以及藝術家內在力量產生了漣漪。“我感覺自己好像被賦予了新的生命，我越來越希望成爲真正的自己，”她在信中寫道。
保拉·莫德索恩·貝克爾《帶着山茶花枝的自畫像》1907 芝加哥藝術博物館藏
在保拉短暫的一生中，她以大膽且帶有表現主義的風格探索着作爲女性獨有的人生體驗。在她成爲全職藝術家的短短十年內，創作出了近700幅油畫，約1400幅素描和11幅版畫。作品大多是對童年時期的美好描繪，或成爲母親過程中懷孕的女性形象，以及老之將至，不斷衰弱的身體。在女性畫家普遍受到大環境偏見的年代下，她刨根究底地開闢出了一條獨屬於自己的道路。
保拉·莫德索恩·貝克爾《老農婦》1905，底特律藝術學院
保拉·莫德索恩肖像 (1892)
一、
她在20多歲便找到了自己的天賦。
保拉·莫德索恩出生在19世紀晚期一個經濟條件優渥，富有文化氣息的家庭。她是家裡的第三個孩子，爺爺在俄羅斯大學教授法語，父親是德國鐵路局的工程師，而母親則是貴族後裔。
她在充滿人文氛圍的環境下長大，在一次不來梅美術館的展出中，她接觸到了沃爾普斯韋德(Worpswede)藝術家圈子的作品並開始接受私人教導，保拉從中發現了自己的天賦並決定於1896年搬到柏林接受全日制藝術培訓。
在那裡，她把繪畫作爲她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課程的強度出乎想象，她在日記裡描繪了進行藝術創作的挑戰性，並通過書信向她的父親強調：“我相信，如果我想要走到任何地方，我必須爲此付出一切。”
《站立男性裸體，低頭倚牆》1896–97 年（保拉在學校期間的作品）
她在柏林最有影響力的導師，瑞典-德國畫家Jeanna Bauck（1840-1926）的指導下，保拉·莫德索恩對繪畫創作開始變得更加自信。她在寫給父母的信中提到：“Bauck希望喚醒她學生們的藝術願景......去往更高的層次上，尋找無限與未知。”
《坐着的裸體女性》保拉·莫德索恩，1898 年
我喘不過氣來......我想走得越來越遠；我迫不及待地想成爲一名真正的藝術家。
——保拉·莫德索恩·貝克爾
I want to go further and further; I can hardly wait until
I'm a real artist.
二、
保拉的成名之路充滿困難，在困難面前，保拉確立了自己的夢想——30歲有所成就，30歲以後養育新生命。
在柏林期間，保拉經常參觀Schulte、Gurlitt、Keller & Reiner等著名畫廊的當代藝術展覽，並在柏林的許多博物館學習古代和現代的藝術。後期保拉曾六次往返於巴黎和德國的藝術學院，持續學習，她的作品也開始在德國的藝術界大放異彩。
但她的成名之路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順利。
保拉遇到的第一個困難便來自於她的丈夫和家庭，隨着她不斷地離開德國來到法國巴黎追尋她的藝術夢想，她與丈夫的關係開始搖搖欲墜。她的丈夫乞求她迴歸家庭生育新的生命，但保拉對此態度明確，她表示不想立刻擁有孩子，保拉的媽媽和姐姐對此都持反對態度。
毫無疑問，保拉的行爲挑戰着19世紀末人們對年輕女性居家賢惠，生兒育女的道德標準。對此，保拉在1906年5月寫在給她姐姐的書信裡回覆道：“我正在成爲某個人——現在正是我人生中最開心的時候。” 而對於未來的規劃，她在日記裡記錄的是：希望能在三十歲達成畫家生涯的成就，然後養育孩子。
保拉·莫德索恩·貝克爾《白樺林中吹笛的少女》1905
事實證明，她的確做到了。在這期間，保拉完成了她最爲投入的作品，產出了一系列出色的畫作。最具有影響力的之一便是她的裸體自畫像。保拉打破了限制，在這些自畫像中她向觀衆展現了深刻的個人情感和身份認同。不僅是一種藝術的表達，也是一種對女性在社會中的地位和自我身份的探討。尤其是懷孕的自畫像，這在當時尤爲大膽，因爲懷孕的女性形象通常不出現在藝術作品中。這對女性藝術家來說是史無前例的。
保拉·莫德索恩·貝克爾《斜倚的母親與孩子 II》1905
三、
另一個困難來自於她所處的時代背景——女性藝術家不容易在藝術圈有一席之地。
在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女性在藝術界的地位十分有限，許多女性藝術家常常被期望專注於家庭生活或從事次要的藝術工作。
在1899年，保拉第一次在不來梅美術館展出自己的作品時，當時的藝術協會主席菲格爾（Arthur Fitger）對這場展出評論道：“女性果然創作不了任何東西，除了孩子。” 針對保拉和另外一位女性藝術家的作品的評論，菲格爾還刊登在當時由他兄弟埃米爾主編的《威悉報》上：
“要描述兩位女士的工作，乾淨的語言詞彙是不夠的，我們不想借用不乾淨的語言。” 可見保拉的創作對當時藝術界所持的保守態度產生了多大的衝擊。
但這未能阻止保拉的突破。
四、
揭示自己所理解的生命本質，並堅定不移。
保拉依舊大膽地嘗試各種風格，畫作裡堅定地表達日常生活的真相和她自己身爲女性的經歷。期間，她創作了近2000幅畫作，範圍涉及靜物，肖像，風景畫，自畫像，炭筆人物等，並發展出了一套創新的個人風格。
無論是擁抱還是顛覆現實主義、自然主義、印象派、象徵主義還是表現主義，她始終探索真我，剝去物質表面，揭示自己理解的生命本質。
正是因爲她始終堅持揭示自己對生活本質的理解，最終這份堅持成就了她，讓她在未來的時代，成爲德國最受尊敬的藝術家之一。
五、
然而，幸運並沒有眷顧這位奮發圖強的女性。
保拉·莫德索恩·貝克爾《側身女人，右轉向》1898-99
當保拉在巴黎獲得了一定的名聲後，她開始嘗試拯救和丈夫這段瀕臨崩潰的婚姻，完成她日記裡所記錄的三十歲以後的夢想。她邀請丈夫在1906年的冬天來巴黎拜訪她，正是在這個冬天，她懷孕了。
保拉·莫德索恩·貝克爾《六週年結婚紀念日自畫像》1906
她對丈夫的愛，遲來的想成爲母親的渴望，以及長期在金錢上的擔憂，讓她決定返回沃爾普斯韋德，回到她的丈夫身邊。
抱着這樣的願景，懷胎十月後保拉和丈夫對女兒Mathilde的出世感到無與倫比的快樂。然而好景不長，在女兒出生的19天后，保拉便因爲產後靜脈栓塞，永遠停留在了那個冬天，享年三十一歲。
她成名於懷孕自畫像，逝於產後靜脈栓塞。她的一生，生如夏花之絢爛，逝如冬雪之急促。
保拉·莫德索恩·貝克爾《坐在花園裡的救濟院老婦人》1905
六、
保拉最終完成了她日記裡記錄的夢想嗎？
在她近乎柔情的反抗中，她在三十歲達成了畫家生涯期待的成就，也如願地成爲了母親。
保拉的作品自始至終存在着一種淡然平衡，溫和細膩的筆觸將這份遊刃有餘呈現在觀衆眼前。在思想仍爲保守的年代裡，女性藝術家多數不願意以自己的身體作畫。在長期與男性相處共事中，她們洞悉這具身體在作品前後呈現的意義。但保拉的不以爲然，重新定義了女性一直以來因身體捆綁所遭受的偏見，打破了被長期凝視後的麻木與厭倦，她的淡然使她掙脫了這份侷限，我就是我。
在保拉去世後的第二十年，她的作品被視爲表現主義的重要前身。1919年後，她的信件和日記被出版，名聲開始成倍增長。她曾經在不來梅的住所也被改造成了博物館。儘管她在德國已經擁有了標誌性地位，但這次在芝加哥藝術博物館的作品展，是她在美國的首次展覽。
我感覺，很快就要到了，我不再需要感到羞恥或是保持沉默，而是會感到自豪，因爲我是一名畫家。
——保拉·莫德索恩·貝克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