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甄嬛傳》之46 /男女之情和背景與臺詞

文/Rosy

朋友見面的時候,曾有人問我:「爲什麼要特別推薦這出電視劇?」

還有臺北的朋友告訴我:「妳捧紅了甄嬛。」

說來很現實,當《後宮甄嬛傳》去年三月下旬在臺灣的電視臺播出的時候,我是覺得有些難過的,一開始收視率那樣差,就算到了去年四月底也沒有起色,故而個人就打算把自己的筆記拿出來發表,想要爲這樣的好戲寫點看戲的心得,希望能讓此劇爲更多的臺灣朋友所認識。

後來覺得更爲無奈的,是五月三日看到內地報導,說《後宮甄嬛傳》的男女主角孫儷、陳建斌和導演鄭曉龍先生等人要來臺北會見影迷,在五月四日這個值得紀念的日子連袂抵達,並且接受少數媒體的訪問,可惜五四當天晚上主角們與導演就在冷清的氣氛下離臺。

他們的新聞當時那麼少,使得我在前一天發表初步介紹的這篇〈《後宮甄嬛傳》觀後感(一)雍正一朝的歷史設定和小說差異〉後,發覺自己寫的文章必須持續增加力度,於是從去年五月三日算來,去年發表系列文章的初衷,也不過是想要以自己的所學所知來爲這樣的好戲鳴不平罷了。

好戲有時真的會寂寞。

《後宮甄嬛傳》在去年下半年終於紅了之後,觀衆們開始研究電視劇裡面的設計人物,於個人而言就是一種快樂,就算我不是原著作者、導演、編劇、演員……能夠由點而面去擴增此劇的口碑,那種愉悅的感受真的無法言喻。

上個星期看到「溫太醫」的扮演者張曉龍先生來臺大受歡迎,而且還鼓吹身邊的親友全都去看了《後宮甄嬛傳》,即便尚有一位臺中的R姑娘仍不願觀賞此劇,當我母親也爲戲中的幾個男配角着迷的同時,又聽聞本月廿五日蔣欣(年世蘭的扮演者)及李東學(十七爺的扮演者)兩名演員即將來臺,開心之餘就順便發一篇觀後感文章以饗朋友們。

一出好戲究竟得好在哪兒?

個人認爲「用心」最重要,能不能找到一齣戲的靈魂,讓每一個角色都有血肉,而且深入研究故事背景、人物特質、文化底蘊,整個團隊能不能懷抱理想、創意、美感及共同的目標,就決定了一出電視劇的高度。

本人不談什麼無謂的男女主角星座、職場或「賤人就是矯情」這類的無意義臺詞,總覺得如此膚淺的角度就是降低了看待《後宮甄嬛傳》的格調,而喜歡闡述屬於歷史文化的內容,爲此我曾告訴一位出版社的編輯:要我爲這樣的好戲寫超過一百萬字或一百篇文章,只要有時間而出版沒問題,那個人也能持續寫下去。

當一齣戲沒有什麼歷史文化可以談論,或者連劇中人物所表現的時代意義皆闕如,亦或每一個角色的言行都沒有什麼象徵意義和人性剖析,那觀衆們看戲又哪裡會有收穫呢?

因此這裡還是要談文學意象

碎玉軒」這處,甄嬛一入宮成爲「莞常在」(諧音可思考爲:宛如純元常在)的時候,每次看到這一景,我都覺得背景的設計可說是匠心獨具。

門口的對聯「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則來自於唐朝詩人李商隱的作品《錦瑟》,這樣的對聯對照了「碎玉軒」居住者甄嬛後來決定出宮入甘露寺那「寧爲玉碎」的決絕,其實是頗有意境的。

《錦瑟》全詩如下: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爲何甄嬛出宮時會對皇上死心?或者,甄嬛爲什麼回宮之後看待帝王早已沒了舊情?

此詩完全可以套用進《後宮甄嬛傳》的故事,有捉「蝴蝶」薰衣復寵的情節,有「望帝」的「春心」,有「珠淚」和步步生香的「玉」鞋,而甄嬛曾彈奏《湘妃怨》與《菩薩蠻》,「此情」絕對不假,只是後來真的變成「追憶」,而不免在回宮有「只是當時已惘然」的感慨。

「錦瑟」是裝飾華美的瑟,也可以設想爲最初甄嬛與皇帝「琴瑟和諧」的那一段過去的感情,「錦瑟華年」這句成語表示的就是過去美好的青春時代,後來人們的感情因爲時間的變化而變質,最後連「追憶」都成爲雙方最大的痛苦,那麼「惘然」的感受也就有些說不清也道不明瞭。

就連民間傳統也有珠生於蚌,蚌出於海,而且會在滿月時張開蚌殼,用月光來養內涵的明珠,這樣的月華使得珍珠產生瑩潤的光華,而在中國的古老傳說中,有一種鮫人會在月夜流淚,他們的淚水顆顆成珠,所以「珠淚」來自於大海里孤獨的鮫人,也可能是明月化成的珠光,這些美好的事物,只能留在回憶之中,可能對於當時的人來說,珍珠只是平常之物罷了,卻不知道珍惜,徒留後人遺憾。

那麼對照起〈《後宮甄嬛傳》觀後感(卅九)有趣道具:梅、蒼朮、艾葉、鸚鵡、海棠、舌頭、酸葡萄、痰盂、腕枕、短劍、雍正墨寶〉甄嬛爲沈眉莊所流下的淚水,不也是很切合的意象?

「藍田種玉」更有一種懷孕的特別意象,只是住進「碎玉軒」的女子,如甄嬛、沈眉莊皆珠胎暗結,還是各自與自己喜歡的婚外情對象所生下的孩子,這層意義的反諷,可以引發聯想許多「良緣」最後「玉碎」的下場,說來背景的佈置真的十分具有深度。

上圖是頗爲有趣的一景。

電視劇《後宮甄嬛傳》處處有設計,只要鏡頭定格,便能發覺在主角的身邊會出現這樣的詩詞窗格上面的題詩,展現了創意和文學功力。

這裡是養心殿的內殿,一早安陵容就跑來窺探,當時的甄嬛相當受寵,故而有崔槿汐一早服侍,而皇帝則另派了宮女在明黃色的龍牀邊端水伺候。

上面此圖的甄嬛身穿滾毛邊的坎肩,漂亮的粉紫搭配低調的繡花,整體清雅素淨。

我的母親曾經問我:這電視劇裡面不是夏天就是冬天,頂多看出夏冬春「沒了」(死了,此名沒有「秋」,四季獨缺愁煞人的秋)的刑罰「一丈紅」來表示秋天,其他的季節又要怎麼看?

簡單,要我說,這出電視劇所設想之細膩,單從我隨便擷取的圖就能看得出來,這也就是本人特別推崇的文學意象。

上面的雕花鏡與妝奩架擋住了前面幾句,但仍能讀出後面所寫的是「曉砌露濃空見影,隔簾風細聞香。」

這寫的是梅花麼?非也,這裡是養心殿的寢房,不是碎玉軒。

爲了表現電視劇裡面的時間,窗格上面題的是梁辰魚的《詠水仙花》:

「幽修開處月微茫,秋水凝神黯淡妝。 繞砌霧濃空見影,隔簾風細但聞香。瑤壇夜靜黃冠溼,小洞秋深玉珮涼。一叚凌波堪畫處,至今詞賦憶陳王。」

梁辰魚,字伯龍,號少白,又號仇池外史,江蘇崑山人,是明代非常知名的戲曲家,他所寫的《詠水仙花》如字面所吟詠,讚美的是深秋迎冬而初開的水仙,因此這樣的文字也相當意味地表現了甄嬛的裝扮猶如「秋水凝神」,化的是「黯淡妝」。

水仙花也曾多番出現於電視劇中,例如〈《後宮甄嬛傳》觀後感(十八)電視劇的少數錯誤(下):炭、古箏、背景、佛道、字跡、冰盆、釵、紙錢、玉墜、宮規〉裡面用來薰衣的就是水仙花,冬天花香濃郁,最能引得蝴蝶聞香而能在大雪紛飛的冬天安藏在甄嬛的斗篷之中。

值得一提的是,這樣的詩句講天候,寫溫度有「玉珮涼」,而皇帝整裝要上朝的時間大約是寅時末天還沒完全亮的時刻,早起的甄嬛後面的皇帝搭着牀簾邊讓人服侍,這景象便有「隔簾風細但聞香」的晚秋(始愁)意境了。

詩句最後面的「陳王」,指的是跟《洛神賦》相關的曹植,這也呼應了本人所寫的〈《後宮甄嬛傳》觀後感(四十五)誰說甄「嬛」一定要念甄「ㄒㄩㄢ」(xuan)?破音字和文學意象的關聯〉一篇,編劇與導演並非沒有考量歷史,而是他們這個團隊細膩的心思花在何處,或許一般的觀衆並沒有如個人這樣敏感地察覺到。

曹植曾被封陳留王,死後諡號「思」,所以又被人稱爲「陳思王」或「陳王」,他的作品百餘篇收進《陳思王集》,南朝宋謝靈運評價陳王是「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植)獨佔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

這裡的窗格爲何要引用梁辰魚的詩句,說來很簡單,一是表現甄嬛出場的季節,再者也暗喻了曹植、曹丕、甄宓的三角戀情,那麼電視劇裡面的文學意象,反映的是男女主角的感情世界,更可貴的在於種種精心設計的橋段,讓人看得目不暇給。

上圖對照的是甄嬛剛入宮不久的情況,她住在碎玉軒,喜歡杏花,而且最愛吹簫,一開始常吹的是《杏花天影》,如〈《後宮甄嬛傳》觀後感(十七)從「逆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得聞古典詩詞賦化爲臺詞與戲劇配樂、主題曲、片尾曲〉一篇所引用的古曲配樂。

甄嬛喜歡杏花,「杏」也象徵了諧音的「幸」,所以她的臺詞也提過:「杏花雖美,可結出的果子極酸,杏仁更是苦澀,若做人做事皆是開頭美好,而結局潦倒,又有何意義?」

如我在〈《後宮甄嬛傳》觀後感(一)雍正一朝的歷史設定和小說差異〉和其他幾篇文章所提過的,這齣戲喜歡用各式各樣的花卉來表現女主角的心境或性格,而另一女配角安陵容也同樣想獲得「幸」福,可惜後者自己就像是杏花一樣,最後連結出很酸的果子都求不得,而在失去帝王的寵「幸」後吃着苦「杏仁」(想幸福的心卻很苦)最後悲慘死去。

回到上面的臺詞,「杏花疏影裡,吹笛到天明」這一句,訴說的是一種屬於年輕人的夢想,而並非是僅屬於小兒女情態的描述,此句來自宋朝文人陳與義的《臨江仙》。

陳與義,字去非,號簡齋,洛陽人,官至參知政事,當時人稱他是難得的賢臣,尤工詩詞,著作彙集爲《簡齋集》、《無住詞》等,他那知名的《臨江仙》如下:

「憶昔午橋橋上飲,坐中多是豪英。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裡,吹笛到天明。

二十餘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閒登小閣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

宋朝的陳與義所推崇的,是唐朝宰相裴度的精神與節操,裴度因不滿唐代中後期宦官擅權亂政,所以在洛陽近郊見了一座莊園,名爲「午橋」,每天都在這所別墅裡面飲酒寫詩自娛,算是隱居山林的一種做法,所以有了「午橋泉石」這樣的成語。

陳與義曾經在洛陽與宋朝當代的傑出人士一同到午橋飲酒,感懷過去裴度的心境,然後在杏花的樹影底下整晚吹笛賞月,這是相當風雅的情境,卻也是身在後宮裡面的甄嬛想要過的自由生活,那也纔算是她心目中真實可貴的「幸」,而非被皇上寵「幸」。

這樣的詞句理面,鏗鏘響亮的喟嘆,就算少了「午橋」、可以相對而坐的「豪英」、美好的「長溝流月」而自己也不能「吹笛到天明」,有「此身雖在堪驚」的敘述卻也「閒登小閣看新晴」,或可對照甄嬛初入後宮的驚濤駭浪,所以她閒來一早打扮自己,卻在懷想着閒雲野鶴的破滅之夢,頂多就有點空去賞賞杏花罷了。

說來個人很喜歡《後宮甄嬛傳》的許多橋段,不能不提甄嬛與十七爺(愛新覺羅‧允禮)「小別」的那一段和詞的書信往返劇情。

這一段的臺詞全數引用南宋時期無名氏的《九張機》,又名《九張機‧採桑陌上春衣(九首)》寫織女思念情郎的感情,由織機的春日織衣一直寫到季節更替,及至心境轉爲失望與最後的期盼,將「情思」(情絲)寫得絲絲入扣,全文如下:

「一張機。 採桑陌上試春衣。風晴日暖慵無力。   桃花枝上,啼鶯言語,不肯放人歸。 兩張機。   行人立馬意遲遲。深心未忍輕分付。 回頭一笑,花間歸去,只恐被花知。 三張機。  吳蠶已老燕雛飛。東風宴罷長洲苑。  輕綃催趁,館娃宮女,要換舞時衣。 四張機。   咿啞聲裡暗顰眉。回梭織朵垂蓮子。   盤花易綰,愁心難整,脈脈亂如絲。  五張機。   橫紋織就沈郎詩。中心一句無人會。   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 六張機。  行行都是耍花兒。花間更有雙蝴蝶。停梭一晌,閉窗影裡。獨自看多時。 七張機。   鴛鴦織就又遲疑。只恐被人輕裁剪。   分飛兩處,一場離恨,何計再相隨。 八張機。  回紋織就阿誰詩。織成一片淒涼意。  行行讀遍,厭厭無語,不忍更尋思。 九張機。  雙花雙葉又雙枝。薄情自古多離別。  從頭到底。將心縈繫。穿過一條絲。」

我曾經在許多篇文章說過,甄嬛與王爺之間的感情,縱然在戲劇中套用了許多詩詞,實際上的重點在於表現兩人心性的相近與相合,旁人(如浣碧)想要介入兩人之間,其實根本就沒有辦法。

如〈《後宮甄嬛傳》觀後感(廿六)從角色詮釋與人格特質,簡單分析甄嬛何以會與愛新覺羅‧允禮(果郡王、果親王)相戀〉所述,兩個男女的結合,或者說一個喜好文藝的男子會喜歡怎樣的女子,相同的興趣與可以激盪出火花的感性,那纔是讓雙方都看重彼此的才情,也才能從言行對談中發現氣味相投的格調。

有趣的就在於套用無名氏的詞句之後,雖說原作講的是一名織女在織春衣的夢幻景象,不過也能猜測出甄嬛跟果郡王分開的季節就是春天。

「一張機。 採桑陌上試春衣。風晴日暖慵無力。   桃花枝上,啼鶯言語,不肯放人歸。」

上面那句「啼鶯言語,不肯放人歸」,也能幻想成王爺回到宮中,感受到朝野那些惹人煩躁的臣屬或後宮女子的窺探之意,因此他無法馬上回去清涼臺,文字裡的意味與電視劇也算相合。

這一組《九張機》是織女寫出相思之詞,原來是想要追求愛情和幸福的生活,如此的熱情卻產生相思不得見的苦悶,因此想試春衣,而古代女子到陌上採桑養蠶,春光明媚溫暖,這時聽見黃鶯啼叫,看到桃花開放,就希望和情人在這樣的好日子在一起不分開,所以有這樣的描述,表現依依不捨的情感。

「兩張機。   行人立馬意遲遲。深心未忍輕分付。 回頭一笑,花間歸去,只恐被花知。」

看到了王爺「一張機」的來信,用「兩張機」來對上,個人認爲這樣的臺詞設計也相當有意思,而且對照起來相當高妙。

個人在〈《後宮甄嬛傳》觀後感(十七)從「逆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得聞古典詩詞賦化爲臺詞與戲劇配樂、主題曲、片尾曲〉和其他幾篇文章,都稱讚過編劇對於角色的設定,在於使用不同的文學意象。

例如後宮裡面的妃嬪,有各式各樣的花爲代表,除去在第五十集早已死去的年世蘭(華妃,蘭花)和那與甄嬛友好的沈眉莊(菊花)之外,太后也多次將後宮女子比喻爲花,所以甄嬛故意寫這句「花間歸去,只恐被花知」,同樣是在提醒十七爺小心這些如花般的後宮女子。

第二首詞,原來的意思是年輕的織女與意中人相見卻要分別,陌上採桑兩人相遇,男的不想離開而「立馬意遲遲」,女的「深心未忍輕分付」,柔情蜜意的話不好意思開口表達,因此雙方均有些忐忑不安。

「四張機。   咿啞聲裡暗顰眉。回梭織朵垂蓮子。   盤花易綰,愁心難整,脈脈亂如絲。」

個人認爲這裡選用「四張機」還可以,因爲甄嬛雖然修行期間時常縫紉,卻因談情說愛而沒有回憶起自己的女兒朧月公主綰綰,不過王爺曾經繪過公主的畫像,也算是「織朵垂蓮子」(諧音:只多垂憐子)。

織錦展開相思之情,而織機的咿呀聲中,此處寫織女顰眉暗鎖,心事沉沉而渴望心上人的憐愛。

無論是清涼臺或凌雲峰,電視劇裡面沒有紡織機,女主角甄嬛此時同樣沒有「盤花」,頂多就是和果郡王在一起時會簪上一朵,如圖面上披頭散髮,在那個時代是有些不妥。

但說到期盼情郎歸來的心情「脈脈亂如絲」,甄嬛臉上的笑容還如此愉悅,書寫「四張機」的又是果郡王,似乎同樣不太切合詞中意味。

「五張機。   橫紋織就沈郎詩。中心一句無人會。   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

此處甄嬛所寫爲「五張機」,句子裡面有「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表示甄嬛只寫自己的相思之情,不說分別的「愁恨」感受與思念情郎的「憔悴」之態,讀來與電視劇的情節相當搭調。

不過,此處所謂的「沈郎」有些意思,指的可能有兩人,一是南宋朱熹的小名叫「沈郎」,但更可信的則是南朝梁的文學家沈約

沈約,字休文,南朝吳興武康(今浙江德清縣西)人,先後在宋、齊、樑三朝爲官,一般認爲他屬於樑朝人,沈約出身於江東門閥士族,家族地位顯赫無比,因此沈約從小就受到很好的教育,自己也非常刻苦讀書,他母親擔心沈約因學習而健康轉差,常常減少燈油和取暖的火,刻苦用功和撰述也使得沈約瘦弱多病,然而沈約依然年少成名,有「博通羣籍」的美名,還用整整廿年的時間寫成《晉史》,可惜這部史書沒能流傳下來,在戰亂中散佚。

沈約能讀書寫作把自己搞得瘦弱,人稱「瘦沈腰」,還是個當代的美男子,著名詞人李煜《破陣子》詞中有「一旦歸爲臣虜,沈腰(沈約)潘鬢(潘安)消磨」一句,唐牟融《山中有懷李十二》也有「客邊秋興悲張翰,病裡春情笑沈郎」,還有明代詩人夏完淳寫《楊柳怨和錢大揖石》的「酒杯千古思陶令(陶淵明),腰帶三圍恨沈郎」,更有趣的在於史書《南史‧梁書‧沈約傳》載《與徐勉書》,中有「百日數旬,革帶常應移孔,以手握臂,率計月小半分,以此推算,豈能支久?」

細腰男​​子算是古代認爲「美男子」條件之一,沈約爲了讀書寫作弄成了「沈約腰瘦」或「沈郎腰瘦」,因此後人多用「沈郎」泛指腰細的男子和纖腰美男子。

個人不知道「腰帶三圍」(正常的腰帶沈約可以繞三圈)是多瘦,這兩晚正在忙着給朋友製作腰帶,前幾日和友人外出吃大餐,餐餐大魚大肉,腰圍一粗又思及沈約這個纖弱美男,忽然覺得自己這個粗腰的女人也該多節制一點了……

回到主題,沈約還是個感情豐富的人,像他的《寄範安仁詩》有「夢中不識路,何以慰相思」的強烈感情,寫自己因爲想念友人的相思之情而消瘦。

因此,這裡的「橫紋織就沈郎詩」和後面接續「不言憔悴」兩句,是藉沈約的故事來引申出離別的思念,也表示希望情郎這個具有才學的美男子不要因爲思念而消瘦憔悴之意。

「中心一句無人會」一句,則引用了比較含蓄的漢代蘇伯玉妻作《盤中句寄夫》詩,結尾有「與其書,不能讀,當從中央週四角」,表示夫妻的感情與愛,都來自於心中,未必有人能書寫或解讀出來,因此顯出無人能懂得的內心孤寂之情,僅能寄託相思。

「七張機。   鴛鴦織就又遲疑。只恐被人輕裁剪。   分飛兩處,一場離恨,何計再相隨。」

在電視劇裡面,最後引用的是「七張機」,「只恐被人輕裁剪」也表達了甄嬛憂慮和果郡王會被人(皇帝)輕易分開,所以低頭填詞的時候略有遲疑,甚至沒有發現那露出滿口白牙的王爺已經回來,而且正悄悄走到她的身邊。

從「一張機」、「兩張機」、「四張機」、「五張機」到「七張機」,縱使臺詞引用了古人的詩詞,但是兩人書信往返間的感情表露無遺,塑造了相思與感情的堅貞。

從織有「鴛鴦」的錦紋布料,想像成雙成對的鴛鴦來寄寓美好的愛情,是一種對於幸福的追求和表現,原詞特別強調織布的女子在面對「鴛鴦」的時候又產生恐懼,深怕裁剪爲衣裳穿在身上的時候,織錦上的鴛鴦會因爲布料的裁剪而分開,所以認爲這樣也可能是男女雙方離散不得團圓的憂慮預兆。

一氣呵成的詞句,從相遇、離別寫到幻想與恐懼,從不同的織錦紋路和設計惹出相思之情的纏綿悱惻,文字裡面情真意摯,明白暢達而優美,挑選這樣的詞章作爲表述甄嬛與果郡王相戀的過程,極爲有趣,意境上也勝過普通的宮廷或偶像劇碼。

朧月公主的名字,個人覺得也頗有味道,從做爲替身的「莞」到「綰」,與純元皇后的「菀」具有「宛然」相似的讀音,甄嬛在電視劇中的命名,在小名方面同樣是個對照。

就像〈《後宮甄嬛傳》觀後感(廿五)再解「菀」和「莞」,那些縈繞不去的「暗香」,藏於胭脂與香料中的秘密〉裡面的解說,電視劇情節之中,需要許多角色之間的對比,例如從命名中的相似來比較,或者由封號裡的寓意去對照,無一不在探討男人究竟能夠將「愛屋及烏」發揮到怎樣的地步。

所以,甄嬛的小名「嬛嬛」,可以是純元皇后的「菀菀」諧音,而她的女兒「綰綰」,也同樣按照了這個模式來探測並暗示帝王要付出最起碼的一點感情給陪伴在身邊的替身。

在改編爲電視劇之後,每當我回頭思考劇中人物的名字,總不免覺得有些惆悵,不知這種「愛屋及烏」是不是所有男性的共同特質?

就像我的大哥,他從小就喜歡日本女星「鬆島菜菜子」,我曾在無意中和他交談時知道,他的第一任女友長得有些神似這位明星,後來的第二任、第三任……以至於我現在的大嫂,全都有某些方面頗爲雷同,有的是眉眼,還有的是鼻子,最後發現我母親年輕時的照片也很像……

上述是題外話,本人很遺憾遺傳了父系長相,因此看《後宮甄嬛傳》之後,還會與朋友開玩笑:希望小綰綰別長得像親爹啊!

回到主題,古人取名有許多忌諱,例如電視劇提及「沿用先皇后的小字」屬於「大不敬」,這方面是沒有疑義的。

然而,《後宮甄嬛傳》裡面仍有一個重要人物的名字犯了大忌諱,那就是太監「小允子」。

試想:雍正皇帝即位之後,衆家兄弟全都改名字的中間一字從「胤」爲「允」來避諱,那麼在後宮裡面,竟然有個小太監敢有膽使用皇家血脈避皇帝諱的「允」字,豈不是不要命了?

後來想想,原着小說就是這個名字,改編後可能編導不覺得需要避諱,但在後宮裡面,就算是婢女也得避那些後宮妃頻的名諱,這是通例。

所以按照這個命名標準,甄嬛還是得如我在上一篇〈《後宮甄嬛傳》觀後感(四十五)誰說甄「嬛」一定要念甄「ㄒㄩㄢ」(xuan)?破音字和文學意象的關聯〉 所講的,維持電視劇女主角名字的念法,不然甄嬛就連純元皇后的替身都當不成的吧?

前幾日我還跟臺北的朋友開玩笑,說是「嬛嬛一嫋楚宮腰」真要是甄嬛她爹給女兒定名的初衷,那麼,女主角也該叫甄「嬛」(ㄑㄩㄥˊ,qiong),諧音爲「真窮」,哈!

上面幾張圖是甄嬛被禁足時的字跡,對照下圖甄遠道在寧古塔寫的信,很明顯出自同一人之手。

這方面還是要讚美一下道具人員,館閣體寫得漂亮之外,道具裡面的文字和用詞,看來典雅非常,甄嬛請皇后代爲「照顧臣妾生產」如此「則臣妾幸甚,皇家幸甚」的段落,娓娓道來非常誠懇,還用了許多心機,讓敵人至少不敢直接對自己下手。

有時我不免會想:《後宮甄嬛傳》帶給觀衆最大的意義是什麼?這齣戲哪裡是在討論職場,又何曾僅僅着墨於妻妾鬥爭和如何偷腥,這齣戲不全都是在思考女人在那個時代的後宮該如何「生存」麼?

上班會要人的命嗎?不會,我們這些女人有幸生在現代,若是在一百多年以前,憑我這年齡應該都得當人的「祖媽」了。哪有辦法半夜還有空閒打字啊?

換言之,我們有幸生在這個廿一世紀,但又乏人去關注屬於帝王封建時代的文人情操,以及那份言辭與書信中婉轉或暗藏的許多文學意象。

譬如上面談及的「一張機」到「七張機」,甄嬛與果郡王分別沒有一集,但是第五十集裡面的這對有情人,使用信鴿填詞談情說愛的時序,從引用的段落就能看出最少分別兩個季節,甄嬛收到王爺的第一封信還講「春衣」,後面可就是「蓮子」的夏末了,甘露寺還在電視劇所說的「京師近郊」那樣近的地方呢。

無論是男人或女人,在那種年代都過得不遂意,特別是紫禁城的皇權陰影下,生存都成爲不讓人痛快的事了。

果郡王出行就更別提了,古代那麼多要死要活的送別詩詞是怎麼來的,想想也就如此簡單,因爲分個手就跟永生見不到面似的,在現代開車可能只要一個小時的距離,或許就夠他們披星戴月趕個三天兩夜了,所以王爺轉送給甄嬛的家書,那也表現了屬於一個男人難能可貴的情意。

這樣的一齣戲,如此的文學意象,說的就是剖析那個時代,講的也不過是人性在生存中的種種情愛憂煩,但又怎麼不會吸引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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