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人大軍已集結完畢

兵臨城下。

01

今年開年,泰山一天門,機器狗作揖拜年,興起倒立,旁邊古碑上,刻着“天下奇觀”。

機器狗早非奇觀,人類對機器造物的態度,正從驚奇切換到習慣。

機器狗在廣州廟會舞獅,在杭州西湖送藥,在成都街頭遛狗。白色小狗穩坐機器狗背,自在巡遊。

所有人都聽見了大潮的雷鳴,而那潮水源頭,遙遙指向31年前。

1994年,索尼工程師組隊,決定做個電腦之外的新品。

團隊從秋葉原蒐集零件,用兩週時間,做出一臺六條腿的機器人,但不滿意外觀。

去掉兩條腿後,機器人被送去洛杉磯參展,最後被喚作機器狗。

索尼社長對這項目不屑一顧,“以後就是網絡的時代啦,幹嘛還做這種玩具?”

工程師們堅持開發,認爲它承載索尼探索的驕傲。

1999年產品發售,起名aibo,是“人工智能機器人”英文縮寫,也諧音日語的“夥伴”。

aibo僅限量生產3000臺,然而世人對機器人的熱情,出乎所有人預料。

首批3000臺,10分鐘就賣空,比爾蓋茨拜託社長要一臺,都沒能如願。

人與機器的相處匆匆開啓,碳基與硅基懵懂對望:

人們帶它去婚禮,爲它做衣服,給它過生日,因太過喜歡帶它泡澡,又因短路哭着維修,被工程師呵斥,“你不知道電子產品不能進水嘛?”

這是人類第一臺真正意義上的家用機器人。

它有18個電機,會1000個動作,能記住聲音容貌,可表達歡喜悲傷,甚至具備初級的自我學習能力。

只可惜,那是1999年。

它誕生時,劉慈欣還沒在《科幻世界》上發表過作品,馬雲還只能在電視機前看李連杰白衣飄飄;

圍棋還是人類獨有的驕傲,而在剛開業的海龍大廈內,你握住64兆內存條,就握住了整個世界。

aibo領先了整整一個時代,這是人類的驚喜,也是它的悲哀。

發售7年,aibo全球銷量超15萬臺。

15萬臺誤闖時代的aibo,迷茫地打量着人間。它們陪着主人成長,並在時光中老去。

2006年,索尼因財政原因,叫停aibo項目,15萬臺aibo從此成棄兒。

零件無從更換,損壞難以維修,離職工程師們勉力維持,但第一代機器人還是走向盡頭。

2015年,日本千葉縣光林寺舉行了第一次aibo集體葬禮。僧人誦經,主人送別。葬禮後,它們的零件將用於救助其他aibo。

燭煙嫋嫋,經文晦澀,有微光亮起又熄滅。人類與機器人的第一次相伴做結。

流傳已久的機器貓終卷,哆啦A夢因故障,躺在冰冷的櫥櫃中。

野比別無他法,只能寂寞地等待未來到來。

02

時間是鴻溝,時間也是解藥。

2014年,新一輪機器人熱潮開啓。軟銀推出機器人Pepper,孫正義興奮稱:

Pepper高1.2米,重56斤,頭部有麥克風、攝像頭和3D傳感器,形如阿童木。有人走近,它會凝視並熱情招手。

三年間,日本投放Pepper一萬五千臺。它們在航站樓指引,在博物館講解,在咖啡店接單,在縣城擔任宣傳官員,並披上僧袍,出席葬禮。

熱潮帶動下,2017年,索尼重啓機器人項目。

aibo從時光中一躍衝出,帶着熟悉的懵懂,以及1999年的風塵。

此時環境已與當年截然不同,aibo數據可上傳網絡,索尼員工形容稱:

當然,此時言及靈魂還太早,那年的aibo還依賴複雜編程,而風行的Pepper後因智能不足停產。

不過這一次,機器人的進化並未中止。它成爲倉庫裡的搬運車,工廠裡的機械臂,實驗室裡的操控臺。

飛速進化下,黑燈工廠出現。濃稠黑暗中,無數流水線沉默作業,無需人類。

2018年,智能音箱井噴。人們好奇呼喊着小度小愛天貓精靈,卻未想到,當它們進化出肢體,將拉開下一個時代的幕布。

2021年,索尼爲復活的aibo慶祝3歲生日,同年,宇樹科技機器狗亮相,而在西海岸,馬斯克發佈人形機器人概念圖。

一年後,人形機器人完成第一次步態行走。

兩年後,人形機器人可做深蹲,並能剝開雞蛋。

三年後,人形機器人能單手接網球,手指靈活如人。

2024年,人形機器人登上《時代週刊》封面,被稱爲2024年最偉大發明之一。

馬斯克預測,數年內,100億人形機器人將投入運行,數量超過人類。

這與孫正義判斷相同:

孫正義將這一天,稱爲人類的奇點。

03

很多年後,人們才明白,新時代是從黑甲機器人穿着花襖,登上蛇年春晚開始的。

黃仁勳說機器人成本越來越低,王興興說機器人每天都在進化,馬斯克說機器人普及節點:下半年。

未及當年明月在的感慨,沒有談笑淨胡沙的從容,恍惚間,機器人已集結完畢,兵臨城下。

它們拙笨,它們謙卑,它們神智已開,它們成長驚人。

共處的時代如此猝不及防,人類歡喜中裹着憂慮。

在東方,周穆王第一次見偃師的人偶,那人偶在君王怒火下,被拆成七零八落的零件。

在西方,達芬奇畫下發條驅動的機器人,草圖被視爲黑魔法,被迫塵封百年。

捷克作家卡佩克,在小說中創造新語,用彈簧驅動的機器被叫做“robot”。

也在這本書中,作家讓機器人毀滅了人類,成爲星球的新主宰。

無數故事裡,它們是星艦的伴侶,也是叛變的主謀;它們是溫和的管家,也是冷血的暴徒。

它們彎腰拱背,供我們踩踏上馬,然後對着我們的背影,默默擡起冰冷的槍口。

這種恐懼延續到現實。2017年,《紐約客》記者探訪黑燈工廠後,擔憂人類被機器取代。

那期封面上,年輕乞丐在未來街頭乞討,機器人路過,向他杯子裡投入螺絲。

而今未來已一線之隔,越來越多人憂慮,機器人的普及帶來更嚴峻的就業挑戰。

美國學者用了一個形象比喻:當下的我們,如同1900年的馬,凝視着早期的汽車,思考它們的未來。

然而,在經濟學者們看來,技術性失業其實是僞命題,他們研究歷次工業革命後發現:

歡喜和憂慮中,人類顫抖地打開魔匣。

魔匣中最溫暖的結局,發生在上世紀70年代的某一天。

那天上午,陽光正好,抽屜彈開,來自22世紀的哆啦A夢,笨拙跳下,笑容溫暖。

那是人類與機器人相逢的美好時刻。

我們用了漫長的歲月等待這一刻,

而此時,抽屜終於發出響動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