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學家滕泰:提振消費的關鍵是什麼?
本報記者 慈玉鵬 北京報道
在經濟發展的大基盤上,消費一直佔據着舉足輕重的位置。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更是把大力提振消費、提高投資效益、全方位擴大國內需求列爲九大重點任務之首。如何進一步釋放14億人的消費潛力,找到中國消費繁榮的解決方案,這是當下亟待探討的重要課題。
著名經濟學家、萬博新經濟研究院院長滕泰在與《中國經營報》副總編張榮旺的對話中表示,導致“消費壓抑”主要是因爲居民收入佔比低、財政政策仍偏向建設財政、貨幣政策提振消費的傳導機制不夠有力。滕泰表示,消費既是經濟循環的起點,又是經濟循環的終點,是一切人類經濟活動的最終目的。提振消費短期應依靠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長期在於創新,只有新供給創造新需求。
居民收入佔比需提升
張榮旺:你的新書《消費繁榮與中國未來》中提到“消費壓抑”,具體指什麼?
滕泰:在《消費繁榮與中國未來》裡談到的消費壓抑現象是一種宏觀現象。如果精準地講,可以叫作宏觀消費壓抑,就是指總體消費在GDP裡佔比過低,或者是居民消費在GDP裡佔比低。
目前從靜態看,我們社會消費總額,“居民+政府”消費大概佔GDP的比重54%左右,去掉政府和集團消費以後,居民消費佔GDP的比重只有38%左右,這個佔比較低,嚴重地影響中國經濟的循環暢通。
在快速城鎮化、工業化的起步階段,通過低消費節省資金做投資,推動經濟發展可以說是一個優勢。但過了該階段,保持高投資率——大概每年43%左右,就使居民部門或者總體的消費佔比嚴重偏低。就像一個人吃了很多東西,但是消化不了,胃腸各個地方出現阻塞血管,影響健康。如果過度投資、擴大生產,造成嚴重的投資過剩、生產過剩,但是消費力不足,整個經濟也會堵塞,循環越來越慢,生產就沒有積極性,經濟整體的社會效益、經濟效益就會越來越差。所以說,宏觀消費壓抑是抑制中國經濟增長的“攔路虎”,必須解決掉。
張榮旺:當前所謂的“消費壓抑”屬於短期波動還是長期趨勢?
滕泰:“消費壓抑”長期存在,之前是好事,現在不改變就是壞事。所以,中央和國務院把提振消費放在九大任務之首。只有解決宏觀消費壓抑問題,建設消費型社會,才能消費繁榮、經濟循環暢通、結構轉型成功。
張榮旺:有一種觀點認爲,消費提振不起來的原因在於勞動者的收入分配佔比較低,這種說法是否準確?
滕泰:爲什麼會有宏觀消費壓抑?居民收入佔比低是最根本的原因,總的來說有三個原因,首當其衝的是居民收入佔比低。根據去年國家統計局公佈的中國人均可支配收入和人均GDP這兩個數據計算,居民的可支配收入在GDP的佔比只有44%,這個佔比在全球市場經濟國家中是最低的之一。歐洲在65%左右,美國、印度、日本這些國家在70%以上,個別的達到80%。所以,假設我們居民部門的可支配收入佔比能夠提升到50%、60%,消費自然就起來了。
第二個原因是財政支出結構問題。多年來,我們的財政支出至少用幾萬億元來拉動投資,但存在不少低效投資或者無效投資。爲什麼宏觀消費壓抑?一個原因是投資佔比太高。據數據統計,現在除了中國之外,最高的投資率大概是印度,30%左右。發達國家都在25%以下,有的國家在20%左右。中國是43%左右,連續多年都是這麼高。假設我們把投資率從43%左右降到30%,每年就可以節省出10萬億元到20萬億元左右的資金髮給老百姓,或者用各種渠道來增加老百姓的收入、社保等。
第三個原因是貨幣政策。居民的消費是一個收入的函數,也是利率的函數。收入跟消費是正相關的,利率跟消費是負相關。利率越高,儲蓄越多;利率越低,儲蓄越少,消費則增加。目前降息仍不夠,如果整個社會的平均利潤率大幅下降,保持高的利息收入是有問題的。中國現在居民的儲蓄總額140多萬億元,具有消費潛力。
當然,深層次的宏觀消費壓抑的原因還有很多,例如未來經濟的預期、文化因素等。但是,我認爲主要的因素就三個:第一是居民收入佔比還太低;第二是財政政策偏向建設財政,低效投資、無效投資太多;第三是貨幣政策沒有找到提振消費的傳導機制。
消費券發放力度應加大
張榮旺:如果是持續消費壓抑,對我國經濟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滕泰:經濟循環的速度不能太慢。如果消費不暢,舉例來說,就會造成蓋了房子賣不出去,相關的一系列產業效益不佳,生產就會受到影響。如果生產效益低,就會影響到就業。老百姓的收入下降,消費就更不行了,它就形成一個惡性循環。 所以,必須得從提振消費入手,儘快打破惡性循環,變成一個正向的循環。
張榮旺:破局消費壓抑,在政策層面上有哪些好的建議?
滕泰:我們國家出臺了很多促消費的政策,比如說去年的“兩新一重”,尤其是以舊換新;各地方政府也發了一些消費券,另外我們在社保支出方面也在提高,這肯定是有好處的。
未來,我覺得一方面要繼續加大以舊換新的力度,範圍可以擴大,例如裝修。總的來說,消費補貼的規模我個人認爲至少應該在幾萬億元的規模,才能夠真正地有效,開始向上螺旋。
實際上,我個人認爲最好的消費補貼形式是消費券,歐洲、美國、中國香港、中國澳門都發錢,但在中國內地發錢居民可能就存起來。發通用消費券,不限定產品的類別,但是限定時間,3個月、半年不消費就過期作廢了,這個對提振消費的作用肯定是最大的。我建議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給中低收入者發通用消費券,而不是特定行業的補貼。
同時,要加大社保支出的力度。爲什麼不敢消費?還是對未來、養老、醫療不放心。中國的社保支出佔GDP的比重不到4%,加上社保基金支出也只有10%左右,成熟市場國家的平均佔比大概在18%左右,高的國家能達到20%以上。設想一下,如果中國能夠把我們的社保支出的比重提高到GDP的15%以上,農民的低保可能從100元提高到500元,甚至1000元,消費何愁起不來?所以,要儘快提高社保的佔比。有人會問錢從哪兒來?錢可以從過度投資、補貼生產的資金來,還有就是中國獨特的制度性優勢,我們有龐大的國有資產,盈利分紅應加大力度劃歸社保。
張榮旺:未來如果社保資金盤子增大,社保投資也可以刺激到股市。從投資角度看提振消費有哪些建議?
滕泰:我們被很多過去的觀念困住。比如把匯率放在前面考慮,對中國實際上不是一個正確選項。如果是新加坡這樣的小國經濟,把匯率放在前面是可以理解的,因爲匯率影響每個人、每個企業。中國匯率只是影響少數的出口企業、進口企業和對外投資企業,而利率、就業、物價、增長率影響14億人和所有企業。所以,中國應該在匯率和利率、物價增長產生矛盾的時候首先犧牲匯率,保國內經濟,而不是犧牲龐大的國內經濟去保匯率穩定。
央行的政策目標有很多,要保匯率穩定、物價穩定、資產價格等,首先經濟增長和就業必須排在第一位,這個時候肯定需要降息,即擴大投資、擴大消費。其次,資產價格穩定也非常重要。然後把匯率放最後。這樣就有足夠的政策手段可以運用,經濟就能夠循環起來。
引導新供給創造新需求
張榮旺:實際上,科技產品創新能夠有效帶動消費升級,就像當年的iPhone一樣。科技的發展對消費提振有什麼影響?
滕泰:這個問題很重要,新供給不斷地創造新需求,科技能夠引領和改變人們的生活方式,這是經濟增長的長期動力。現在我們又一次站在科技革命的機遇期——人工智能。要把握機遇,加強科技創新,它纔是真正的消費擴張的增長力量。
張榮旺:日本在所謂的“失去的30年”,中間其實做過好幾次努力和嘗試,這個過程有沒有一些問題值得我們借鑑?
滕泰:日本當時的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搖擺不定。首先,20世紀90年代中期,日本穩經濟的增長的時候採用的是羅斯福新政辦法,修橋、修路,效果不好後才轉型,從建設財政轉向民生財政。
其次,日本當時執行寬鬆貨幣政策,但降息過程中猶豫不決,真正的有效轉變是2013年的安倍經濟學,安倍的三支箭非常果斷,引領日本走出通貨緊縮,走出資產負債表衰退。
對中國而言,慶幸的是有前車之鑑,財政政策轉型要快,迅速減少低效、無效投資,減少不該有的生產補貼和出口補貼,增加中低收入者的消費補貼。貨幣政策要儘快轉型,貨幣政策的目標要調整,也要探索新的傳導機制。收入改革一定要加快,這是我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跟其他的市場經濟最大不同,要滿足人民美好生活的需要,加快創新步伐。
張榮旺:中國未來實現消費繁榮的核心要素是什麼?是收入分配改革、消費觀念轉變,還是其他因素?如何打開消費繁榮的密碼?
滕泰:我覺得這幾個要素不對立,從短期來看,應該依靠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長期就在於創新,只有新供給創造新需求,不斷地改變引領我們的生活方式,才能帶來持續的經濟增長。
總體來看,中國不僅是生產大國、投資大國,也可以建成全球最大的市場和最好的消費高地。最後總結一句話,消費不僅僅是擴大內需、穩增長的手段。消費既是經濟循環的起點,又是經濟循環的終點,是一切人類經濟活動的最終目的。
(編輯:朱紫雲 審覈:何莎莎 校對:顏京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