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宋佳:我最好的時候還沒到
《好東西》正在熱映,豆瓣開分高達9.1,
電影輕盈細膩地探討了國產電影中不曾出現的新關係,
宋佳飾演的王鐵梅,
一個拿過新聞獎的前調查記者,也是單親媽媽,
她快樂、瀟灑,
也使盡渾身解數在大環境中追趕着媽媽的“標準線”。
她和前夫是“育友”關係,
和鼓手小馬是“課間十分鐘”的關係,
和鄰居小葉的女性友誼,像是命運共同體。
宋佳和鍾楚曦飾演的一對閨蜜抱團生活,共同育兒
宋佳飾演王鐵梅
宋佳把這次的表演體驗視爲“不在舒適區的表演”,
“因爲角色離自己越近,反而越難演,
我必須得找到屬於鐵梅的東西,
而不是演我自己。”
一條今年9月,
在電影《祝你幸福!》上映前採訪了宋佳,
入行24年,
每次自己作品上映,她都會看好幾遍覆盤,
“我如此地知道我非常熱愛表演這件事兒,
所以還是得不停地學習,
毫不客氣地說,
我覺得我最好的時候還沒到呢,我還在期待。”
撰文:倪蒹葭
自述:宋 佳
三代女性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
《好東西》的劇本,給宋佳的第一印象就是輕盈,她喜歡臺詞裡隨處可見的歡快,也欣賞其中的新穎觀點。正如影片Slogan,“整點新東西,說點新話題”。
在當下這個環境中,女性經常被審視:她是不是做好了一個媽媽、做好了一個成功女性、她有沒有把家庭和事業平衡得很好、她有沒有把小孩教育得很好……
宋佳說,“看劇本的時候我很心疼鐵梅,從’王鐵梅’這個名字可以窺見一些來自她父母的隱形期待和要求,這些微妙的期待可能潛移默化轉變成了她意識上的枷鎖,我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夠打破它,只做一個快樂的鐵梅。”
單親媽媽王鐵梅想要兼顧好掙錢、事業、小孩、朋友,也談起戀愛,以爲自己能搞得定所有事情,但最後她也搞不定。只不過小孩依然會愛她,鐵梅依然會愛她的孩子,她的朋友依然不會離開她。
導演編劇邵藝輝形容王鐵梅是她“往前一點點”去寫的女性。
“在我從小到大看的國產電視劇或者電影裡,鐵梅這樣的女性很少見,但生活中有這樣的女性,她不光難演,也很難寫,因爲不能太挑戰大家對女性的想象,同時我又不希望太重複過去陳詞濫調的女性刻畫,所以要往前一點點,但是不能太往前。”
“爲什麼設置她是40多歲的女性,結過婚,離過婚,因爲人活到一定歲數之後,她就知道我不用按照任何人的模板去生活。所謂傳統女性,是有一個標準模板的,做一個好學生,要懂事,多去傾聽別人,要付出很多情緒勞動,或者說女生學習不用那麼拼命,以後要嫁得好,該怎麼去瞄準婚姻。很多銀幕形象,老是圍繞着這些打轉。
這些鐵梅她也經歷過,然後發現完全沒有必要按照這種模板去活,因爲活過了,發現自己並不會快樂,還不如按照自己舒適的狀態,她也是我非常向往成爲的那種女性,瀟灑,對生活沒有抱怨,充滿了力量和慈悲,很細膩地去體察他人,所以她跟小葉會成爲好朋友。
而且她原本是一個調查記者,曾經拼搏然後挫敗,一提到’幻滅的理想主義者’,大家總是會想到男性形象,但我的鐵梅她就是一個女性。”
鐵梅和趙又廷飾演的前夫,兩人是“育友”
鐵梅和小馬發展了一段“課間十分鐘”的男女關係
宋佳把這次的表演體驗視爲“不在舒適區的表演”。因爲角色離自己越近,反而越難演,“我必須得找到屬於鐵梅的東西,而不是演我自己。”
爲了達到某些表演細節的準確,她花了很多時間跟自己較勁。“當角色離你比較接近的時候,我跟角色差距的度是多少?五釐米、八釐米還是十釐米?我就是這麼自我折磨地在創造這個角色。”
她上第一堂表演課時,老師寫了一個字,演戲的“戲”等於細緻的“細”。一開始給人物找感覺時,導演對鐵梅要穿什麼樣的衣服有很多思考,包括用造型細節來表現人物的矛盾感。造型老師開始準備了一雙家居拖鞋,但導演說穿球鞋,腳踩後跟就行。宋佳根據這些衣服重新找到狀態,“腳踩鞋子後跟?那我立刻感受到人物不一樣的點,這對演員來說太重要了!”
以下是宋佳的自述。(本次採訪在今年9月進行,《祝你幸福!》上映前)
拍《好奇害死貓》,宋佳演的洗頭女被戀人嫌棄手糙,兩人吵,她被潑了一盆水,哭得特別委屈。宋佳說,第一次有那個感覺,好像通了那個角色的氣兒了,覺得這個女孩那麼可憐。她愛上這種感覺,從上海搬到了北京,因爲北京有更多的演戲機會
還說容貌焦慮呢,我覺得這詞真的過時了。我是個演員,演員的臉是屬於角色的,我演中國空軍呂瀟然的時候,就是呂瀟然的樣子,我演《風中有朵雨做的雲》裡那麼一個可怕女人的時候,我就得是她的樣子。
所以有時候太漂亮,對於演員來說可能它不是件好事,難道你總要演賊漂亮的人嗎?你要演生活中真實的人。
剛入行的時候,反正條件還行,還算比較好看的一張臉,我就只能演一些輕飄飄的小花瓶角色。別人說你漂亮,我覺得一個演員爲什麼讓別人說我漂亮呢?應該讓別人說我有演技對嗎?
《好奇害死貓》,都說我性感,我說明明是演得好,怎麼說我性感?之後我就等到了《闖關東》,我穿一大棉襖,去演一農村戲。
《闖關東》2008年,宋佳飾鮮兒
可能那時候有那種倔勁。2000年開始拍戲,拍到現在拍了24年戲,還是靠你有創作的能力,靠你有成就一個角色和成就一個作品的能力,我們才選擇站在這裡。
《祝你幸福!》,一次意外中,白慧(宋佳飾)和羅宇(肖央飾)失去小女兒,婚姻面臨崩塌
《祝你幸福!》,一開始是製作人尹露老師發了這個劇本給我,我挺喜歡的,所有的東西讓我覺得很真實,白慧這個角色,是我在身邊看到過很多女性朋友真實的樣子。
婚姻關係中的男女差異性,在白慧和羅宇這一對上展現得尤爲明顯。白慧在婚姻中她更像一個母親,而男性在婚姻中有時候像個兒子一樣,這沒有什麼對錯。
編劇遊曉穎老師,她當時剛生完寶寶,對白慧的塑造很真實,白慧面臨生育時身心變化,比如傷心乳頭綜合症,她老公就不理解。我覺得一個女孩如何成爲母親,這個過程很有意思,不只是生理上的10月懷胎,一個女人成爲母親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母親是全天下最性感的人。
白慧經歷了人間最悲痛的一個遺憾,如何從這個遺憾裡面走出去,你看到了一個角色的自我成長。
白慧是生殖科醫生,她和羅宇失去了小女兒,在離婚冷靜期間,捲入一樁失獨老人的胚胎歸屬權糾紛案件
我看到劇本之後,跟導演、攝影老師去聊的時候,我說非常希望在電影前半部分,大家看不太到白慧這個人,甚至一開始他們到醫院來鬧,只會看到白慧一直是默默的,好像這個人飄來飄去的,也沒有什麼重要,然後極致的東西在她身上呈現出來,直到她情緒發泄的那場戲,那個東西一定要電到觀衆。讓觀衆一下感受到白慧那種撕心裂肺的痛。
白慧露出肚子上的生育痕跡,崩潰着對羅宇說,”安慰的話,我一句也說不出來,你知道我爲什麼說不出來嗎,它們不答應啊”
吳越姐她說小花你真的要感謝攝影師,我覺得她說得非常對,那場戲,攝影他跟我一起在表演,他沒有跳出去,白慧的呼吸,她整個人狀態的崩潰,攝影師是完全跟我共情的。
包括我那場戲穿的衣服,吳裡璐老師(服裝造型設計)在那件內衣的選擇上選擇了好多天,我們最後選擇了一件媽媽內衣,雖然小孩已經不在了,她也不需要再去餵奶,但是她依然穿了一件媽媽內衣,對於媽媽這個身份她沒有翻篇,她沒有放下這個痛。
那場戲,白慧家裡地上都是水,你想這人得蒙成什麼樣,連洗澡水都忘了關。在外面她是理性剋制的,回到家是那麼不堪。
我很少看我自己的戲哭,但看到那場戲的時候,我有點受不了,白慧那個痛,那一刻我覺得作爲觀衆,能跟她感同身受。
白慧和羅宇領離婚證
但影片最終我們不是在歌頌痛苦,我們是講每個人生活中一定會經歷過痛苦,怎麼去穿過它?經過它之後,如何選擇生活。
白慧我很欣賞她的一點,她非常高智,沒有太多聲嘶力竭,相對理性和剋制。
辦好離婚手續,最後那一刻她笑了,她不一定是真的放下了,但是她跟自己和解了。
“會離婚,不代表會後悔結婚”。我們雖然經歷了這些,但是我們不要害怕它,就像主題曲的最後一句詞,“我們那麼傻,知曉答案,卻依然相愛。”
最後那一刻,影片中有一個很短的她從樓梯走下來的鏡頭,我覺得那個畫面短了一點,這纔是真正的大女主,她經歷過人間至痛,依然一個人走下去,甚至很體面,那場戲她穿的也很漂亮很得體,我相信她會開啓真正屬於她的幸福生活,經歷過傷痛又怎麼樣?對吧,人生不是還長着嗎?
宋佳在微博發出的“快樂小狗下班”照
有個影迷給我留言說,小花戲裡都是苦命人,生活中是個快樂小狗。我覺得總結的特別對。
我生活中是個心大的人,通俗點說我沒心沒肺,就是對痛苦的感知不是那麼敏感,好像我談戀愛分手都沒那麼痛苦,在生活中我可快樂了,我對快樂的感知特別敏感。
曾經採訪的時候,我說我是自己的影迷,這種自信其實是一點一點慢慢纔有的。
第二十六屆中國電視金鷹獎頒獎典禮,恩師李志輿爲宋佳頒獎,宋佳淚灑現場
剛考到上海戲劇學院的時候我特別自卑,所以在成長過程中遇到了誰非常重要,我遇到了一位貴人,就是我的大學表演老師李志輿,他當時看到班裡一個女孩像縮頭烏龜一樣往後躲,表演的時候最後一個上臺,也不敢看老師,演完灰溜溜地跑下去。
全班演完之後,我不知道他是真的誇我還是鼓勵我,我願意理解成在鼓勵我,他說打球要有球感,演戲要有戲感,我們有一個女孩,戲感非常好,就是宋佳同學。
我當時根本不知道啥叫演戲,然後老師問你是學什麼的?我說我是學民樂柳琴的,他說你的琴在宿舍嗎?你拿來給大家表演一個。
我從小學柳琴,我拿來一彈的時候,特自信,神采飛揚。老師跟我說,你演戲的時候,也應該像彈琴的時候那樣。
我一下子就通了,確實是做任何事情,自信是第一步,先相信自己,才能呈現你真實的樣子。
《人世間》,宋佳飾周蓉
後來慢慢有越來越多的觀衆信任你,對我來說是增加自信很重要的部分。比如演《人世間》,周蓉當時其實引起了一些爭議,因爲文本上確實缺失了周蓉的一些戲,沒有那麼完整。
很多影迷在底下說我們罵周蓉,不要罵宋佳,宋佳是個好演員。我當時特別感動。不就是你自己的積累,獲得了別人對你的信任嗎?
小時候不願意讓人家說我漂亮,希望人家說我有演技。越演越多之後,我希望大家說到宋佳,說她是一個讓人放心的演員,只要我的戲出現了,相信它就是有品質。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
我老說,演員是一輩子的事。我們不是搶銀行,幹一票就跑了,你慢慢來不要急,得好好生活,該積累的時候積累。不積累的話,機會給你的時候也接不住。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激發了我很多極限,坦率地說就是因爲即興,有些戲沒有劇本,婁燁導演的工作方式非常特別,幾乎場場即興,從頭到尾拍一場戲,拍個40分鐘,攝影師累得喘到不行,我也演不動了。所以它是很極致很特殊的一次體驗,把我逼到了“流乾最後一滴血”,拍完這部戲回家已經魂都沒了,但是很爽。
有一場戲,其實就是一個畫面,我們三個人坐在車上的時候,我張開雙手去擁抱他們兩個,我在電影院看那場戲的時候,雞皮疙瘩一下子上來了,我不知道當時是怎麼演的,導演說演得好,有些瞬間你不知道靈感怎麼就出現了,就像運動員打球,我喜歡看兵乓球,聽他們採訪說,等你看到球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它是日積月累的肌肉記憶,一瞬間的感覺就打過去了。
多演、多演,形成了甚至肌肉記憶的時候,某些瞬間靈感“啪”就出來了。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劇照,宋佳和張頌文飾演一對夫妻
婚禮現場,張頌文飾演的唐奕傑偷偷墊腳
一個演員真的要好好生活,該幹嘛幹嘛,該跟朋友出去喝就喝,該交電卡就交電卡,該去菜市場買菜就買菜,多離人近一點。
我老拿張頌文舉例子,頌文腦子裡有一個人物形象數據庫,他跟我說因爲曾經當過導遊,見過形形色色的人,當他要演一個角色的時候,腦子裡“啪”就出現一個人物的樣子。
演員當然需要文本,但有很多細節是演員增加出來的。我給你舉個例子,《風中有朵雨做的雲》有一場戲,我倆剛拍完結婚證出門,我摔了一個狗啃屎。
當時我是想到好多年前,看過一個地方臺的節目,新娘子在婚禮現場喝大了,穿着大蓬蓬裙就摔過去了,仰面咔嚓的,短褲都露出來,當時我就笑,我說哪有人會自己喝成這樣的。
拍那場戲之前,走了一遍戲,我啪就想到這個,放在林慧身上非常合適,因爲她是懷着別人的孩子跟這個人結婚,她心裡非常侷促,她不知道未來是什麼,還得裝沒事兒,而且在結婚那天摔一大馬趴,也是個不好的運勢。我就這樣演了,後來導演也保留了。
其實就源自於生活的積累,只要認真對待生活,生活一定會給你禮物。
宋佳在First青年電影展,她說“只要用心在任何人身上你都能學到東西”
入行20多年,你得持續地進步,得不停地去學習,才能夠今天依然站在這裡。
只要用心,在任何人身上你都能學到東西。比如我有意爲之,願意和新導演合作,新導演缺乏經驗,但我覺得不重要,我看到了他創作的激情,表達的慾望,那個東西很吸引我,他就是因爲有話要講,纔想去做一件事情,我就很願意跟他們一塊玩。
每部作品上映之前我都會去看,有時候會看好幾遍,第一遍純看,第二遍可能用挑剔的角度去看,第三遍我會更多關注自身這條線,覆盤所有東西,現場當時是怎樣的?我表演是不是有些地方要加強,或者有一些要減弱,包括剪輯音樂……我如此地知道我非常熱愛表演這件事兒,所以我知道我還有能量,還有潛力,還是得不停地學習。
毫不客氣地說,我覺得我最好的時候還沒到呢,我還在期待。
參考文章:VOGUE《新型大女主:不復仇、不賣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