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更多甲骨“破鏡重圓”
楊 熠
甲骨學中有一項兼具研究性和趣味性的工作,叫甲骨綴合,就是把屬於同一片甲骨的碎片拼綴起來,恢復它本來的面貌。
剛接觸甲骨學時,前輩學者如繡花般精細的甲骨綴合研究很吸引我。我非常好奇,他們是怎麼發現兩片甲骨可以綴合的呢?
目前已知的商周時期刻辭甲骨有16萬片,綴合看似大海撈針,其實有規律可循。比如,要熟悉甲骨文的字形和內容,看到殘缺的半個字或者半句話,能夠聯想到另外一半內容是什麼。要熟悉甲骨文的載體,也就是龜甲和獸骨的形態,看到一塊殘片,能夠判斷它的材質和部位。要熟悉甲骨的著錄,掌握各種著錄書的特點,瞭解甲骨的流傳情況,等等。除此之外,還需要蒐集前人的綴合成果,這樣可以避免重複工作。總之,對甲骨的相關知識掌握得越充分,綴合時就能越得心應手。
有一次,我讀到《殷墟文字丙編》第137號的一片龜腹甲,發現它左下方綴上了一片殘甲,這個綴合從龜腹甲形態方面看不出什麼問題,但是這片殘甲上的文字,在同版的其他地方找不到對應的內容,讓人覺得奇怪。因爲甲骨卜辭有種規律叫做“正反對貞”,正面的卜問通常被刻寫在龜腹甲右側,反面的卜問則被刻寫在左側,一般成對出現。《殷墟文字丙編》第137號左下方綴上的那一片殘甲是反面卜問,但在右側卻沒有對應的正面卜問,這與“正反對貞”的規律不符,所以我很懷疑它的正確性。帶着這個疑問,不久我就找到了真正能夠和那片殘甲相綴合的甲骨,並且得到了甲骨收藏單位的確認。這是我第一次綴合甲骨的經歷。既能活用所學的知識,還能幫助甲骨“破鏡重圓”,獲得新的認識,這種“學用結合”的研究模式很能激發人的興趣。
有時遇到模棱兩可的綴合,讓人犯難。綴合是否成立,大部分情況下通過拓本或照片就能判斷,不過最有效的辦法還是用甲骨實物來驗證。但甲骨一般都收藏在博物館等機構,外面的研究者能夠接觸的機會很少,所作的綴合大多隻是讓甲骨在紙上“團聚”。我綴合的甲骨多數都藏在中國臺灣的中研院史語所,前段時間在我所在的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的支持下,有機會赴史語所訪學,接觸到了甲骨實物,驗證了自己的綴合,收穫了一些新認識。比如,有的綴合並不能通過實物驗證得到確定的答案,因爲甲骨的邊緣可能會發生磨損或殘缺,狀況可能比書中的樣子更不理想,即使兩片甲骨擺在面前,也很難下結論。經驗告訴我們,這時貿然作出判斷是不合適的,最好的辦法是暫時存疑,等第三片甲骨加綴進來,或許就能證明之前的綴合是正確還是錯誤的。
經過幾代學者的努力,甲骨綴合的總成果已超過7000組。早期的學者主要是用紙本剪貼的辦法來做綴合,很不容易。現在許多工作都可以在電腦上處理,研究的條件比過去好上百倍。科技也日新月異,近年有一些依靠計算機技術完成的甲骨綴合成果問世,令人振奮,這標誌着甲骨綴合邁入了人力綴合與計算機輔助綴合共同發展的新時期。
我目前已完成400多組綴合,希望自己能夠永遠葆有最初的那份好奇心,再多一點細心和耐心,讓更多甲骨“破鏡重圓”。
《 人民日報 》( 2025年02月22日 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