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才培養如何面向未來

3月4日，北京人民大會堂，全國政協十四屆三次會議首場“委員通道”集體採訪活動上，全國政協委員、華中農業大學校長嚴建兵（中）等待走上通道。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曲俊燕/攝

坐在北京人民大會堂，聽到國務院總理李強作政府工作報告時說，“加快‘雙一流’建設，完善學科設置調整機制和人才培養模式”，全國人大代表、天津大學黨委書記楊賢金用筆做了標記。

這是他一直在思考的問題。當前，世界正處於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以人工智能、量子計算、生物技術爲代表的第四次工業革命正在重塑全球經濟格局。

中國作爲全球第二大經濟體，正面臨從“製造大國”向“創新強國”轉型的關鍵期。黨的二十大報告強調“教育、科技、人才三位一體”的戰略定位，要求高校成爲國家創新體系的核心引擎。然而，我國高等教育在學科設置和人才培養上仍存在不少短板。

3月5日上午，在十四屆全國人大三次會議首場“部長通道”上，教育部部長懷進鵬談到高校人才培養改革時說，要繼續加大基礎學科人才培養，同時推動新興學科和交叉學科的培養，進一步借科技轉型產業變革的規律來加大人才培養力度，比如人工智能、生物技術、新能源、新材料等諸多領域要加快佈局。優化現有的學科，並適度增強新的學科。

如何培養適應未來產業需求的複合型人才，如何推動學科佈局與科技發展同步？關於人才培養如何與社會需求適配的話題，成爲今年全國兩會上代表委員熱議的焦點。

應以需求爲牽引動態調整學科和人才培養

加快構建需求牽引的高校學科專業動態調整機制，正是楊賢金帶來的建議，針對的是我國高校學科設置目前存在的結構性矛盾。

近年來，我國學科設置取得長足進展。2022年國務院學位委員會和教育部發布了新的《研究生教育學科專業目錄（2022年）》，涵蓋14個學科門類、113個一級學科、47個專業學位類別。學科專業目錄調整週期由10年縮短爲5年，放權38所高水平大學自主設置學科專業，賦予所有單位學科專業動態調整和二級學科自主設置權限。

“學科目錄更新週期儘管由10年縮減到了5年，但仍然較長，”楊賢金說，一級學科審批流程複雜，導致新興學科佈局滯後，難以快速響應芯片製造、雙碳技術、深海深空探測等國家重大工程需求。

人才培養模式與產業需求依然存在脫節現象。長期以來，我國高校普遍存在“重理論輕實踐”的傾向。他舉例，目前我國高校機械工程專業課程內容還是以傳統機牀設計爲主，而對新興的工業機器人、3D打印等前沿技術涉及較少。

此外，政產學研用聯動機制不暢，企業“命題”、高校“解題”的協同機制尚未形成。“若不加快改革，將制約我國搶佔全球科技制高點、實現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的戰略目標。”楊賢金認爲，亟須構建以國家戰略需求爲牽引的學科動態調整機制和人才培養體系。

他認爲，應當以學科交叉融合成爲顛覆性技術突破的核心驅動力，“生物醫學工程、量子信息科學等新興領域，均需多學科協同攻關。”他建議，建設國家級學科佈局智能決策平臺，整合全球技術趨勢、產業需求及科研動態數據，運用人工智能和知識圖譜技術，定期發佈《國家戰略重點學科發展指引》。同時，在高校試點建設“學科動態響應中心”，優先佈局人工智能、智能製造、綠色能源等戰略領域，推行學科目錄動態備案制，將審批週期縮短至6個月內。此外，對於戰略新興學科實施“學科特區”政策，允許自主設立“智能+”“雙碳+”等前沿交叉學科羣。

學科調整須兼顧短、中、長期目標

“學生和家長最焦慮的是，今天選擇的專業，4年後是否會被人工智能替代。”全國政協委員、中國科學院院士徐星說，當前社會對人工智能衝擊就業存在過度恐慌，部分高校跟風裁撤專業的行爲暴露出“未充分調研就行動”的隱患。

他認爲，學科調整應強化頂層設計，要科學評估人工智能等新技術新產業對職業生態的長遠影響，警惕“一窩蜂”式盲目調整，避免陷入人才培養與市場需求的錯配困局。

他以結構生物研究爲例：AlphaFold2人工智能模型，能夠預測出研究人員已識別出近兩億個蛋白質的結構，有人說結構生物學家要失業了，但現實中，這個領域的不少科研人員轉向功能研究等新方向，依然取得了新的成績，“衝擊未必等於消失，關鍵在於學科能否主動拓展新維度”。

徐星呼籲，教育部門應牽頭建立跨學科智庫，系統評估人工智能對不同職業的中長期影響，爲專業設置提供科學依據。

針對“文科消亡論”，徐星持審慎態度。他認爲，人文領域因依賴人際溝通與複雜價值判斷，反而可能在AI時代凸顯獨特優勢。“科學規律的探索易被算法替代，但人性化服務、文化創新等領域的需求將持續增長。”他建議，學科調整應避免“一刀切”，需結合技術趨勢與社會需求綜合評估‌。

面對國家戰略急需的芯片、微電子等領域人才缺口，徐星認爲，高校有必要增設相關專業，但也需注意解決好短期需求與長期規律的矛盾。他用“種白菜”來打比方——今年價格高就一擁而上種植，明年滯銷又集體棄種。

他認爲，學科調整須兼顧短、中、長期目標：短期內聚焦“卡脖子”領域擴大人才培養，中期跟蹤技術迭代動態優化課程，長期則需夯實基礎學科以儲備原創能力。

這一觀點與《教育強國建設規劃綱要（2024-2035年）》提出的“適配機制”形成呼應。徐星說，高校學科調整既是應對技術變革的必然選擇，更是服務國家戰略的關鍵舉措。只有通過科學研判、系統規劃，才能避免“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真正實現教育供給與經濟社會發展的同頻共振。

校企聯合培養、跨校共享師資

當前，全球經濟結構加速調整，國內產業轉型對人才需求發生深刻變化，全國政協委員、寧夏大學黨委書記李星認爲，加快高校專業調整、增強與市場經濟的適配性已迫在眉睫，而這一過程中需要破解師資轉型、產教融合等現實難題，“專業調整的本質是讓教育鏈與產業鏈、創新鏈緊密咬合。”

2023年，教育部等五部門印發《普通高等教育學科專業設置調整優化改革方案》，提出到2025年優化調整高校20%左右學科專業布點，新設一批適應新技術、新產業、新業態、新模式的學科專業，淘汰不適應經濟社會發展的學科專業。李星強調，這一目標不僅是數字的增減，更是教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縮影，“高校必須成爲國家戰略與區域發展的‘人才反應堆’”。

儘管政策要求高校對就業率低、適配性弱的專業“謹慎增設、及時調減”，但落地過程阻力不少。李星直言：“調減專業絕非簡單的‘關停並轉’，師資問題是最大痛點。”他以人工智能專業爲例解釋，新興產業師資儲備嚴重不足，“全國能真正辦好該專業的高校屈指可數”。與此同時，傳統專業教師向新興領域轉型，不得不面臨知識結構、科研方向的重構。

這一現實折射出高校改革的深層矛盾：既要打破原有學科壁壘，又要避免“一刀切”引發資源錯配。李星建議，應建立教師柔性流動機制，通過校企聯合培養、跨校共享師資等方式緩解結構性短缺。

爲了解決師資問題，他建議以現代產業學院、卓越工程師學院爲載體，推動企業導師與學術導師組成的“雙導師制”落地；制定高校教師進駐企業制度，在職稱等方面給予制度保障；實施項目式、訂單式人才培養機制；分類建設實踐基地，新工科專業將企業、工業園區作爲“三習”工廠，新農科專業將農村、農業園區、科技小院作爲田間學校等，“未來的課堂不應侷限在教室。”李星說。

李星坦言，教育改革的陣痛不可避免，但唯有主動擁抱變革，高等教育才能真正成爲驅動新質生產力的“強大引擎”。隨着新一輪學科專業調整的推進，這場關乎人才培養模式的深刻變革，正在考驗每一所高校的智慧和擔當。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