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進行式】許戈/動態的平衡人生
圖/Mizu
阿嬤坐在診間,神色落寞。輕聲問一句「最近還好嗎」,她頓時紅了眼眶,淚水倏然落下。轉身抽出一張面紙遞過去,她擦拭後緩緩開口。
無緣的岳母
阿嬤的先生是老兵,當年隻身來臺娶了鄉下女子,兩人胼手胝足建立家庭,育有一對子女。女兒相貌出衆、品學兼優,高中是名校儀隊,大學考入醫學系,是小我幾屆的學妹。當時有個性好狩獵嫩妹的社團同學,跑來八卦:「許戈,這次社團迎新有個一百七十公分的學妹,自我介紹時說她喜歡張愛玲,這應該是你的菜,不要說兄弟我對你不好。」
緣分就是這樣,學妹畢業後也進了同一間醫院,她年邁的父母自然而然地都成了我的患者。我的科別專營黃昏市場,客羣多是大嬸大媽,阿嬤不只一次對我這麼說:「我回去罵我女兒,這麼優秀的學長沒有追妳,難道妳不會主動倒追他嗎?」只能說人都是虛榮的,每次聽到阿嬤這麼說,我就摟着她傻笑。
「我女兒本來很孝順,每個禮拜都會帶我去賣場採購跟郊外走走。前些日子,眷村的房子要都更,弟弟比較頇顢,我就把房子登記給弟弟,沒想到我女兒生氣,從此不來看我。」阿嬤眼淚流不停:「也不過是一間破房子,女兒女婿那麼會賺錢,爲什麼要跟弟弟計較?」
我頓時沉默起來,不知道該怎麼告訴阿嬤,以我對學妹的瞭解,她計較的不是金錢,而是愛。我猜想學妹過不去的檻,應該是我這麼在乎媽媽,到頭來媽媽還是愛弟弟多一些。
看診兼尋婿
正常情況下,一個門診表定時間是三個鐘頭。這是個國小數學題,如果診治一名病人耗時十分鐘,那麼一個診次只能看十八個患者。就算速度加倍,在有限的時間內也無法超過四十名。問題來了,不要說動輒百人的名醫,大醫院裡隨便一箇中生代專科醫師,門診五十人次起跳是家常便飯。如此操作下來,不是每個患者分到的時間更少,就是會出現早場電影一路演到午夜場的都市傳奇。
其中還有個問題:雖然一樣是諮詢業,但醫療就診不同於律師諮詢或算命這種按表計費,簡單病症三言兩語就可以結束,遇到高難度複雜個案,則往往超過半個小時無法結案。這麼加加減減之後,診間外等三個小時,診間內只對話三分鐘的慘案,亦不足爲奇了。
一位年近五十的大嬸,在病房裡一面照顧中風的丈夫,一面於年輕的住院醫師間物色女婿。病患是現實的,有主治醫師的場合,才懶得與菜鳥住院醫師對話。但大嬸有任務在身,明明我走在前頭,她的眼神仍直接穿透,對着我身後小鮮肉古醫師長古醫師短的,擺明把我當空氣。
不過,換到診間,情況反過來。她嘟着嘴撒嬌,「哼,許醫師你這樣不公平喔,前一個病患你看了半個鐘頭,好不容易輪到我們進來,你兩三分鐘就要打發我們走。」順帶扭了扭水桶腰。
我心裡嘆了口氣,緩緩站起來,伸手搭在大媽肩上推着往外走:「我跟妳說,只看兩三分鐘就可以離開,妳要感到高興,這代表一切情況都在控制中。如果妳今天待在裡面半個鐘頭還出不去,就表示這下事情大條了。」
大嬸愣了一下,暮鼓晨鐘般,霎時間笑逐顏開地離開。
人生的進程,從來不是兩點間那最短距離的一直線。相同的,人世間所謂的公平與否,也不是用磅秤計量而錙銖必較。不同的角度就會有不同的感受,我那無緣的學妹是這樣、來醫院找女婿的大嬸也是。換個方式思考,也許就會有全然不同的體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