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恩哥:人生三“面”——追憶光召先生
2024年8月17日晚,我還在國外訪問的途中,突然收到光召先生離世的消息,一時凝噎,不知說些什麼。慢慢地,過去幾十年與光召先生交往的一幕幕,逐漸浮現眼前。
對中國科學界而言,光召先生的離去,從任何維度而言都是一個巨大的損失。對我們50後、60後乃至70後這幾代做科學的人來說,光召先生就是心中的豐碑和燈塔,既在前方樹立了標杆,又關懷照耀着我們前行。光召先生的離世,代表着中國科學一個時代的告別,也帶走了一代乃至數代人情感的寄託。
於我而言,光召先生是領導、前輩,也是先生、朋友。回想那麼多與他交往的珍貴畫面,此時,我想用三次記憶深刻的見面來緬懷先生。
光召先生極其關心青年人才,“學術平等、提攜後進”是他一向的理念和風格。1994年,中國科學院面臨人才斷層的挑戰,在他的主持拍板下,中國科學院啓動了“百人計劃”。在當時全院經費極其困難的情況下,給予每人200萬元的經費支持,吸引人才回國。我是首批“百人計劃”入選者之一。記得1995年春節前,我還在“百人計劃”到崗過渡期間,回國探親,碰巧趕上了光召先生主持召開的中國科學院青年人才座談會。會議最後,他突然看向坐在後排的我,點名讓這位剛剛回來的年輕人說幾句。他親切地看着我,似乎我們已是多年的同事和朋友。我發言的過程中,他不住地點頭和提問。記得這次會上,他對人才工作談了很多極爲超前又富有遠見的看法。作爲中國科學院的院長、中國科技界的領導,他發自內心地關心和提攜每一位青年人才,讓青年人內心覺得溫暖而有力。這是我和光召先生最早的幾次見面之一,給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這次見面後,很快促成了我全職回到中國科學院物理研究所工作。
光召先生倡導“追求真理、勇於創新”的科學精神,不管多忙,他都始終關心科學研究的關鍵和本真。物理所是中國科學院早期成立的研究所,也是中國基礎研究的“一座重鎮”。1999年的一天,我突然接到光召先生的電話,他說下午要來所裡看看。那時我已擔任了物理所所長,老院長來所裡視察,我們按理應該做好各方面的認真準備。光召先生說不要專門準備,他就邊走邊看、邊看邊聊。下午,光召先生輕車簡從到了物理所。他拉着我的手說:“恩哥,你是新所長,今天來一方面是給你打氣鼓勁,同時也看看所裡最近的工作怎麼樣,聽聽你的想法,需要我支持什麼”。在調研中,每到一處,他都非常關心物理研究工作的一些細節,關心的都是最前沿的物理學問題。光召先生已多年不在科研一線了,他對物理學前沿的瞭解,我想勢必是他長期關注跟蹤的結果。最後,他一定要到我的實驗室仔細看看,單獨聊聊。我們從具體的物理研究內容,談到物理所未來佈局、吸引人才的規劃舉措,我記得正是在這次彙報中,我第一次提到創辦“國際量子結構中心”的設想。臨別時,他握着我的手,語重心長地說:“做好管理工作,一定要把握前沿科學問題的敏感性,凝聚頂尖人才,努力把物理所建成世界一流。你還年輕,更不要把自己的學問扔掉”。我看着他堅定慈祥的眼神,牢牢記住了這份囑託。這是讓我印象深刻的另一次見面。十分幸運的是,在交談過程中,記者爲光召先生和我留下了一張珍貴的照片。從此,這張照片一直跟隨着我,始終放在我辦公室的書桌上。
之後這麼多年的科學生涯中,我一直默默地向光召先生學習,我對自己有一個要求——在從事管理工作的同時,不能放下科學研究的本行。從領導崗位退下來後,我更深刻地體會到一個領導者所需的胸懷、視野和包容,以及成事的不易,我也更能體會光召先生做人做事的格局和本事。因爲我個人工作的變化,以及他這十多年一直住院,我們近年已很少見面了。期間我去醫院看望過他,雖然我們已經無法交談,但握着他的手,我能感受到他那熟悉的溫度,我也相信他能感覺到我的到來。
轉眼間,時間來到了2024年的今天。我與光召先生的再次見面,不再是物理空間上的,而是寄託於《中國科學》《科學通報》的共同身份和無限懷念。多年前,光召先生親自擔任“兩刊”總主編,努力提升期刊學術水平,促使其成爲中國科學界舉足輕重的權威雜誌。沒想過了多年,我接續了“兩刊”總主編的責任。此刻,坐在辦公桌前,遙想與光召先生交往的一幕幕,我想起自己剛任主編時暗暗許下的決心——一定要做好這份期刊,爲中國有一份世界級、受尊重的高質量學術期刊而努力。而今,我們做好“兩刊”的理由又多了一個——沿着光召先生走過的道路,告慰光召先生的期望和囑託。
從內心來說,告別一個人是很難的,更何況告別光召先生這樣一位德高望重,學術和人格都堪稱完美的科學家。我以人生中有幸結識光召先生爲榮,並以記憶中三個深刻的片段,作爲對先生的追思與懷念。
王恩哥
2024年8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