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說:相互算計
作者:孟祥加
村長與書記是很少能尿到一個壺裡的,因爲一個是走下層路線,一個是走上層路線上來的,所以在村裡的大小事務上,往往分歧大,意見難統一,誰都不服誰,反目成仇,死嗑到底也是常有的事。
西村原書記小黑玩了個金蟬脫殼,全身而退,把小連子推上了書記的位置,大權還是掌握在小黑的手裡,小連子只是個傀儡而已。自從我的叔伯兄弟老四當上代理村長,就想把小連子給弄掉,多次找我商議,希望我還能再幫他一次。特別是正式當選村長以後,老四這個願望就更加強烈,彷彿小連子一下臺,他就能當上書記一樣。我覺得他這個想法太幼稚,自己連個黨員都不是,離書記的位置豈不是很遙遠麼?我給他分析了形勢:如果這時候一旦把小連子弄下臺,那不正中了小黑的奸計,他把他的叔伯兄弟小軍弄上去,豈不更糟?現在小連子對我們還是有所忌憚的,如果小軍當上,你抓不到他一點把柄,背後又有小黑撐腰,到時候對你更加不利啊。老四悻悻而去。後來,老四與小軍子不知怎的又走到了一起。小軍子是小黑下臺後安插的書記接班人,先當副書記。也不知是他們達成了某種協議,或者小連子的行爲真的令老四接受不了。當在江南打工的我汗流浹背幹活的時候,老四又打電話給我,說:"老弟,你幫我寫點材料,我一定要把他弄下去,不論誰當,都比他個狗日的要好。”看樣子他與小連子已經真的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我敷衍了他幾句,他終於說出了他的真實想法,那就是把小連子弄下臺後,因爲小軍子資歷淺,別的又沒有合適的人選,弄書記空缺,他在村裡就當家了。我說:"老四,你可真敢想啊,鎮裡怎麼可能不任命書記呢,即使不要村長,也不可能不要書記的。我覺得老四真是官迷心竅了。我估計他是一輩子也當不了書記的,因爲他這輩子也不可能入黨的,除了他的名聲壞外,還有一個根本原因,那就是小黑父子把持村政這麼多年,爲了便於統治,基本上沒發展黨員。原有的都已七老八十,經過這麼多年的經驗教訓,他們早就把當初的入黨誓言拋之腦後,不是從黨和人民的利益出發,而都是從個人和家族的利益出發,那怕你是再優秀的人,在我們村你也別想入黨,因爲黨員會你就通不過。多數黨員都叫自家的孫子、孫女,或者孫媳婦寫了入黨申請,開會討論時誰都不服誰,都認爲別人不夠格,只有自家的纔是最優秀的。這樣的結果是誰都通不過。全村有50多名黨員,居然有30多個入黨申請人都是他們的孫子、孫女或孫媳婦,用當下時髦的話那就是政治生態被小黑父子搞壞了。
老四隻從個人利益出發,真是想當一把手想瘋了,明明是不可能的事,他卻認爲唾手可得,真是迷了心竅。
晚上,我接到了母親的電話,叫我最近不要回家,更不要跟小四走得太近,因爲小四最近要告排骨(小連子的外號)。排骨說你是黑惡勢力代表,小四的村長是你弄上的,公路邊的坡也被你霸佔栽上了樹。說你是典型的黑惡勢力。我心裡不禁暗暗好笑,我啥時候能夠稱得上黑惡勢力了呢?那一個黑惡勢力不是千萬、億萬富翁,我一個窮鬼,靠汗水掙點生活費,居然能給我安個黑惡勢力的帽子,虧他想得出,我感到很榮幸。
剛掛了電話,老四就把電話打進來了,說:“老弟,我明天就去縣紀委去告排骨。"我說:"你和誰一起去?""小友子"。我心裡不禁格登一下,我一向怎麼把這個人物給忘了呢?他可是在村裡幹了幾十年啊,也是黨員,更是個當宮的料。爲什麼這麼說呢?因爲他也是逢人三分笑,更擅長的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當排骨的面,就說老四的諸多不是,義憤填膺的樣子。當老四的面就歷數排骨的不好,亦是氣憤難平。我心裡一分析,如果老四把排骨扳倒了,那麼最有可能受益的就是小友子啊。我估計老四最近一定是受了他的鼓動和挑唆,老四真是個莽人啊。萬一小友子當上了,要不了一月,你和他肯定又掐起來,到時候吃虧的還是你老四呵。你咋這麼蠢呢,我的哥。我必須制止老四去告。
我說:"你告他哪些方面的問題啊?”老四說:"他媽的,路邊的地不是被人徵去建廠了麼,裡邊沒有排骨的地,但是補償款每年都有他的,已經被他冒領了將近兩萬了,就憑這一點,就夠他喝一壺的了,叫他坐個三二年的沒問題,他媽的。”“他媽的"是老四的口頭禪。
我說:"你跟前有別人在嗎?"老四說:“小友子在呢,有話你直說,他可是自己人啊。"我說:“你調查清楚了嗎?據我所知,排骨那地可是和死鬼小二東子調的,排骨領的錢是替死鬼小二東子領的。即使如你所說,冒領不到兩萬,如果他主動退還,至多弄個開除出黨,也不致於坐牢。”老四說:“反正只要把他弄下去就行了,實在不行就查村辦小鴿場的帳,非弄死他不可,他媽的。”我說:“你還是三思而後行,到時候可別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你告他,他能不告你嗎?”老四說:“我有什麼給他告的,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說:“你門口打的水泥場羣衆可說是沒花錢的喲。”老四立即暴跳如雷,說:“誰說的?簡直是放他媽的狗屁。我可是花錢花鈔的。”我說:“老百姓可不是這麼認爲的,已經有人發到網上去了,你沒看到嗎?”老四說:“沒看到。”我說:"你要慎重啊,現在可是非常時期啊。”老四拍地掛了電話。
我想,排骨如果知道我說的話,肯定認爲在我父母面前恫嚇一下,起到了明顯的效果了吧,他該偷着樂了。老四再也不打電話給我了。
天氣越來越熱,室外都三十六七度了,打工的曰子真難捱,我和老婆商量後,決定回家,等過了夏天再來打工,畢竟命比錢重要啊。
回家以後,我到父母家去,經過排骨家門口時,排骨正在用粉碎機加青草,因爲他養了幾頭牛。排骨一眼望見了我,立即跑到我跟前,伸出兩隻沾滿草屑的糞叉樣的手,緊緊的握住我的手。臥槽,簡直叫我受寵若驚,要知道,自從他和老四懟上後,看到我都跟仇人似的。他這180度的大轉彎,可真出乎意料啊。我的腦筋在急速運轉,是誰把我跟老四的通話泄了密?看着排骨原本精瘦的臉,現在也有了點肉。我就知道,當官還是很養人的。以後大家該叫他肥排了。肥排立即把我拉到屋裡坐,叫老婆關了粉碎機,然後叫老婆把自家長的西瓜往我的電動車菜籃子裡裝,他老婆扭着肥大的屁股,搬了兩個大西瓜放進去,然後說再去找蛇皮袋,因爲菜籃子太小,只能裝兩個。我趕忙制止說:“行了,小孩沒在家,吃不了那麼多。”肥排說:"本來打算等會弄幾個送你家去的,正好,你過來了,那就多拖幾個回家吧,自家長的不值錢。”我竟無語凝噎。嘮了幾句,肥排說:"你先到你媽那兒去,今晚上來我家喝酒。"我說:“算了吧,不必這麼客氣,咱誰跟誰啊。"
我告別了肥排,到了母親家。母親說:"排骨昨天送了幾個大西瓜給我們,我們也吃不了這麼多,你等會再拿兩個回去。”我說:“我們西村能吃到他家東西的人是很少的啊,除非鎮裡幹部。"母親說:“當上書記後盡是吃人的了,幾時讓別人吃過。"
晚上,肥排又來請我到他家去喝酒,那份熱情,不是親人,勝似親人。他把和他走得近的喊來作陪,其中沒有小友子,我不禁心裡嘀咕:小友子到底是肥排的臥底,還是出於自己的目的而接近老四的呢?
喝得醉醺醺的我告別了肥排,我要到老四家去,告訴他,必須當心小友子這個人啊。在接近老四家的時候,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我想起了肥排酒桌上跟我說的話:你可別小看村幹部啊,一點都不比你打工差。臨別時,肥排亦意味深長地說:"你這麼年輕,前途無量啊。"
我當然不想打工,因爲家裡有老婆、孩子和空調啊。我決定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