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數學老師

如果說我今生有恩師,那麼楊老師是之一。

如果說我今生有益友,那麼楊老師是第一。

文革中,我讀小學三年級時,楊老師是我的數學老師。

楊老師有三十七八的年紀,中等個,白淨臉皮,一雙大眼睛裡蘊藏着說不清是智慧還是憂鬱。

楊老師的外形特徵之特別之處,是他的鼻子上有塊兩分錢硬幣大小的紅胎記,所以,學生們私下叫他“楊花鼻”。

楊老師原先是外市某中學老師,後來因爲衆所周知的原因失去工作。

那時候我們學校非常缺老師,有半數老師也就是三四年級的文憑,被趕鴨子上架當上老師。

也因爲如此,楊老師的“特殊身份”被淡化了,而我們有幸得到楊老師。

楊老師上課很有特色。他從不帶書,手裡拿兩支粉筆。

他講課前先講“買賣賬”:說某老頭在集市上賣菜,1斤菜3分錢,那麼4斤半的菜多少錢呢?

看學生答不出來,楊老師就在黑板上畫老頭、畫菜。

老頭和菜都被畫出來了,學生還是答不出來。

有的答出來了,卻把老頭也算進菜價裡去了。

楊老師就半惱半笑皮笑肉不笑地說:“你把老頭買回家幹嘛用呢?”

全班學生就鬨堂大笑。

但是,大笑過後,學生們把菜和老頭的賬也就算得清了。

在那幫連老頭和菜都算不清楚的同學裡,我算是鳳毛麟角的一個。

所以,楊老師對我有印象。

我讀完三年級以後,三姐結婚。

父親的船上缺幫手,父親就讓我棄學上船。

我幫着父親運了三年船。

等我家船動力機器化以後,父親對我說:“你再回去唸書吧。”

我就對父親發脾氣說:“兄弟姐妹九個,憑啥就叫我下來幫你?我原來的同學都上五年級了(因爲改學制,他們三年級讀了三個學期),你讓我咋跟得上?這個屌學,老子不上了!”

父親就色厲內荏地說:“跟不上?你就還讀三年級。”

我回校讀過四年級後,覺得課程太簡單,就起了不安分之心。

那時候楊老師已經平反,被勸留在我們鎮裡中學當初中部校長。

一個週日早上十來點鐘,我到鎮上中學找楊老師。

楊老師也是個懶人,剛起牀。

楊老師見是我來,挺吃驚:“多年不見了,你打哪裡冒出來的呢?”

我就把跳級的想法對楊老師說了。

楊老師挺爲難:“你這是孫猴子翻斤斗,一跳兩萬五千裡啊?我見過跳級的,但人家只跳一級,你他孃的是跳三級?說實話,我就是有權把你跳上來,你對功課能吃得消嗎?”

我說:“能!”

這樣,楊老師幫我從小學四年級直接跳到初一下學期。

條件是:沒有學籍試讀,如果學習跟不上就打道回府。

我在失學期間和高爾基一樣,手裡有了閒錢,買了大量小說來讀。

所以,我的文科學業,不但是跟得上,而且是比別的同學是“高處不勝寒”。

但是,數學就跟不上。

現在我知道,原因在於我對字母代替數字運算不習慣,沒有頓悟。

期中考前三天, 我手捧數學作業到楊老師宿舍去請教:“這X是多少?Y又是什麼?”

楊老師一愣 ,然後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你現在對代數還是扞麪杖當笛子吹——一竅不通啊?這樣吧,我也不教你了,一時半會也教不通。你期中考以後還是回小學去吧。”

回到家以後,我焦急萬分愁腸百結。那時候市面上沒有任何教輔材料,知識來源全憑老師一張嘴。

我就抱着數學書邊哭邊翻,翻到半夜,我突然如五雷轟頂:“他孃的什麼X和Y?就是他媽的數字!”

我當夜就把書上所有習題做了一遍。

期中考,我以語文政治歷史年級第一,數學年級第四的成績名列年級總分第二。(那時候有英語,暫不列總分)

楊老師知道後把我叫到他宿舍。

他表情嚴肅地對我說:“你的數學成績是實事求是嗎?”

我說:“是!考試的時候,我前面是馬大個子,後面是“李屁庫”,左面是“徐大笨蛋”,右邊是牆。”

楊老師將信將疑,從架子上找出一張卷子來“啪”地拍到桌面上:

“做!你要是做假,我就揍你!”

他就把我鎖在宿舍裡,他出去辦事去了。

半小時以後,我把定時兩小時交卷的卷子做好了。

楊老師回來以後,急切地拿起卷子看了看,然後揮起大手“啪”地拍了一下我的後背:

“好啊好啊!好小子!沒有辜負我的希望!”

然後,他背過身 ,用手絹試一下眼睛。

一年以後,楊老師被徹底落實政策,回南方老家去了。

再想聯繫他,卻既沒有他的地址也沒有他的其它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