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爲作和尚而來(中)
每個人都可以不落世俗,成爲自我與他者的典範,透過覺醒和啓蒙自我,誘發和薰陶出他人心智的光芒。(本報資料照片)
禪定中的空、有,唯證方知,不可說,不是不能說,而是無法言說。(本報資料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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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疑是好的,但要驗證。
馬修.李卡德於《僧侶與哲學家》書末,最後一句這樣說:
經驗確實就是道路,佛陀經常說:「道路看你走不走。」
經驗令人逼近真相,經驗令人記取怎麼會是這樣,驚於「原來不是我想的那樣」,而後追索漸入核心。
於我而言,馬修就是天上的星星。
燦然熠耀,這個以極優秀的成績進入大學分子生物學研究,一九七二年非凡卓越的獲得巴黎巴斯特學院分子生物學博士。博士論文口試委員會主席是傑出的諾貝爾生物獎得主方斯華‧賈克柏,多年來馬修正是賈克柏研究小組優秀成員,前程大好,開始走向生物界革命性的突破。就在這個時刻,馬修突然決定放棄科學研究,全然投入佛法的修行,終且披上袈裟,成爲僧侶,於今是達賴喇嘛的法文翻譯。
馬修的父親是法國文化界泰斗,法蘭西學院院士尚.方斯華.何維爾,執牛耳的著名哲學家暨政治評論家,母親是藝術家,舅舅是世界著名探險家,一門傑碩。
這個極大的轉變,何其令人震驚,不僅親子,更炸翻了法國媒體,謠言甚囂塵上,盛傳父子因此決裂。當然這一切都與事實相去甚遠。
根據書中馬修自述,初起他並不太清楚佛教是怎麼一回事。「但是單單看到紀錄片中的那些智者,雖然只是透過影片,已經在心中種下對完美的感動。」
不過,從閱讀中,我認爲馬修對心靈生活的啓動應該更早,十五歲讀印度智者拉瑪納‧瑪哈喜訪問錄就隱然可見其心靈所向與潛在萌發的種子。
馬修的家庭、學習環境以及成長背景,使他從小就有許多機會結識並接觸當代各領域的著名人士,名流俊彥,一時奇才各領風騷。但是令人仰慕的才華並不具備完美的人格。馬修總有一種缺少了什麼的感覺,常問自己:「這就是我要的嗎?我是不是希望自己像他們?」
每個人都可以不落世俗,成爲自我與他者的典範,透過覺醒和啓蒙自我,誘發和薰陶出他人心智的光芒。譬如善良、慈悲,特殊而簡淨的美德。
馬修感動的是一種內在欣慕的聖者的理想,完美的人類與智者。於是他買了一張便宜機票,前往印度,開啓了他極深刻,永生難忘的經驗。
《僧侶與哲學家》出版後,被翻譯成二十幾種語言。
這本父子對話,影響甚大。父親是西方哲學家,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僧侶兒子曾經是一位科學家,受過西方科學文明最高層次的訓練,卻又根本放棄了一生所學,同時在東方全然投入佛法的修行。
釐清思維,不同思考模式所推衍的深微,是這本書特殊引人的重要脈絡。
「佛學並不背反科學。」
「科學和心靈生活之間其實沒有根本上的不融合。」
「但科學卻不是一種完整的方式。」
這是科學家僧侶的切身肺腑。並真誠、深識的體會「實際上,一個人沒有辦法腳踏兩條船,也沒有辦法用一根雙頭針縫衣服。」科學和心靈都在追尋真理,面對內在的轉換,科學家僧侶說的是:「時刻到了,我做了決定。」
哲學家父親的結論:西方在科學上勝利了,但是它並沒有產生任何倫理或智慧系統。但以形上學系統而言,哲學家需要依憑的仍然是理論背景。
佛法探尋的是本然的自性,眼睛看不見的並不表示不存在,不能證明其有,也不能證明其無。唯證方知是經驗法則,只能靠自己親自驗證。
科學雖然有趣,但是沒有辦法根本解決生命最基礎的問題。
科學的過程永遠在被推翻之中,不斷被新理論取代。馬修說:
「研究佛法並不是說要拿出一些古老、過期的教條,把灰塵掃掉然後開始研讀。心靈的追尋,當它帶來真正的內在的轉化時,是一種全然活生生的經驗,會帶來不斷更新的感覺。像佛法這樣一個形而上的體系,是永遠沒有辦法『老化』的,因爲它面對的是存在的最根本問題。在歷史過程中,科學理論纔是不斷在經歷自然老化的過程,不斷地被新理論取代。」
馬修認爲「科學給人們帶來迷人的知識,但是能幫助我們理解快樂和痛苦的心理過程嗎?」
哲學家父親問:「你還會在乎科學的新發展嗎?」
「會。事實上我現在對生物的興趣超過當年研究生物的時候。」
「但是科學研究員的生活通常是年復一年,不斷地做研究中的某一個細節。研究結果可能只是拼圖的一小片,當所有的小片拼在一起,我們可以對某一種物理或生物現象得到清楚的畫面。一般的研究員有時因爲自己巨大的努力,只能創造出微小的結果而感到喪氣。當然有時一個研究員也會有偉大的發現,像是DNA的立體結構…
對我而言,我對科學研究的興趣不可能跟心靈研究的興趣相比。心靈研究能夠使研究者在每一剎那中得到滿足和喜悅。你感到自己像是一支箭,直直地飛向靶心,每一剎那都那麼珍貴,每一剎那都使用到最佳的狀況。」
馬修在他的另一本書《僧侶與科學家》中提到:
「我認爲,每個人應該及時而行的是,確實正視自己的人生,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當然,科學研究也很有意思,但我覺得自己彷彿只是在點畫布上加上一個微細的色點,絲毫不知最後的構圖是什麼模樣。
反之,在佛學裡,出發點、要達成的目標、達成目標的手段、途中的障礙,全都清清楚楚。你我只須返照自心就可以看到,我們的心往往是受制於我執,而這我執又源自深重的無知,不知自性和世間實相。這樣必然會使得我們自己和他人都受苦。我們的當務之急便是阻止這種事態,而發展愛和慈悲,循着開悟之道去除無明,就是達成這目標的手段。日久功深,自會產生有形的變化,創造出稀有的喜樂,排除時時助長狂熱的希望或恐懼。」
馬修認爲做研究就是在細節中不停打轉,而有一個上千年的心靈傳承,活生生的就擺在那兒,只要你想要,它就可以給你。沒有我,生物界還不是過得很好!生物界並不缺乏好的研究員。他希冀的是最基本的人類美德,好比說利他思想、善良,或者誠懇。
我們對週遭事物的愛恨情仇,不出自我執着的拘限與綁縛。
十九世紀英國自由主義哲學家約翰‧史都華‧密爾,在其父詹姆斯刻意栽培下,三歲學希臘文,七歲讀柏拉圖,十歲讀完柏拉圖著作,十二歲研究邏輯學,十三歲政治經濟學,十四歲化學、植物學及高深數學,十五歲攻讀法律,如是神童,早熟的心智甫屆弱冠就碰到撞牆期。
才華橫溢的代價,不世之出也不免心靈的捆縛與受苦。
馬修在書中,對他在印度見到的第一位老師,有着具體深刻的描寫。不靠語言,只單純的待在他面前,從他體內散發出來的那種漠測的深度、力量、平靜和愛,單純的令人永生難忘。不可思議的人,浩大的平穩沉厚,就只是因爲他的存在,樸實無華,卻有掩藏不住的五彩斑斕的壯闊。
說空、說有,重要的是把佛法中的真理貫徹、實踐於生活當中;在生活的細微處,感受佛法所說的精髓,真相無處不在,生活充滿奧義,只能自取。
馬修直道:「最重要的科學就是如何認識自己,以及如何認識實相。」現象界的本質是什麼?心的本質是什麼?禪定中的空、有,唯證方知,不可說,不是不能說,而是無法言說,只能自己老老實實去參究、驗證,一如波動的風,無影無形只能感知,無論如何描摹都只是一番形容,腦力言說是靈魂的僕從,證據如風,什麼叫實相,實相不在相對世界我們設定的參照點內。
衆所周知,科學爲人類生活帶來相當的進步,但不是賦予生活意義。書中父子對靜慮科學,有激烈、真誠而相左的對話。近年,科學與宗教的對話頗有增多,但總的來說,佛法精微而深,對宇宙真實現象的剖析有許多層面,意願深入的科學家相對不多,仍然欠缺,如馬修父子這般穩定熟慮,且深度浸潤,於我這類的摸索之人,何其非凡。(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