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對“雞娃” 逃離內卷 中國家長在泰國實現“教育自由”
2016年11月,魚太太和丈夫賣掉海南瓊海一套三居室的房子,帶着5歲和1歲的兩個女兒,舉家奔赴清邁。孩子們也在清邁的國際學校,開始了她們的海外求學之旅。
最近幾年,在泰國的曼谷、清邁、普吉、芭提雅等地,像魚太太這樣的中國家庭越來越多。
在大部分國人眼中,泰國有的是海島、沙灘、皇宮與佛寺,很少有人會將其和留學聯繫起來。
但是,對於許多國內的家長而言,泰國、馬來西亞等東南亞國家的國際學校,已經成爲歐美與國內國際學校的優質“平價替代”。
在需求的刺激下,2014~2018年間,亞洲地區的國際學校數量增長了26%。
根據研究機構ISC Research的報告,截至2019年11月,泰國已有超過250所國際學校,招收超過8萬名學生。同時,根據泰國國際學校協會的數據,其國際學校的增長率達到18%~20%。
經過多年教育改革後,國內的教育依舊朝着越來越“卷”的方向發展。那些無法承受的家長們,開始選擇轉身脫離這場競賽,探尋另一種可能。
教育價格友好
魚太太是南昌人,她的丈夫是西安人。在去泰國之前,魚太太經營着一家網店,丈夫從事股票和期貨投資。他們一直過着候鳥的生活,在南昌度夏,海南過冬。
轉眼大女兒就到了該上學的年齡,一家人需要定居下來。但是,不管是在南昌抑或海南,魚太太一直都沒找到滿意的私立學校。
對魚太太來說,南昌的冬天還是過於陰冷,夏天又太熱。除了冬季以外的季節,海南的氣候仍然十分溼熱。“東西很貴,學校也很貴。”
在2016年端午節前後,魚太太無意中看到介紹清邁國際學校的文章。魚太太與老公一拍即合,很快做出決定,6月份飛抵清邁進行考察並定好學校,11月就辦完所有手續,帶着孩子前往泰國。
魚太太並非沒有“貨比三家”,但魚太太告訴筆者,有些參數是絕對被她pass掉的。“第一,比如說很貴的(學校),我沒有那麼多錢支撐我去歐美。第二,當時我在網上做國內的生意,歐美有很大的時差。我是個80後,還有老人要照顧,就要考慮簽證、機票、飛行時間的問題。東南亞的話,那我也不太會去緬甸、柬埔寨。”
魚太太介紹,泰國國際學校的學費每年都會有變化,目前兩個孩子一年的學費一共是11萬元人民幣。“我的孩子讀的是IB教制(國際預科證書課程)的學校,據我所知,在國內這樣的國際學校,一個孩子一年的學費應該都在10萬元人民幣以上。”
圖源:安信證券研報
《2019中國國際學校發展報告》的數據顯示,上海地區K-12學段國際學校的平均學費高達224367元/年,高出北京近36000元。廣東、浙江、江蘇等地國際學校的平均學費也均在13萬至14萬元一年。
身在上海的田先生深有感觸。
2017年,上海的田先生一家也做出決定,帶着只有18個月的女兒前往普吉。
田先生覺得,在上海,一年賺100萬元都算不上有錢人。“上海的教育資源,其實我覺得還是蠻拼的,(如果)沒有什麼很硬的經濟能力或者是很硬的關係的話,那些很好的資源基本上輪不到我們。 ”
“對我來說,以我的經濟能力,歐美基本上對我來說是一個天方夜譚。”
在朋友的邀請下,田先生在2017年前往泰國旅遊,約在朋友孩子就讀的學校見面。
在上海“土著”田先生的概念中,泰國的教育水平絕不能與上海相提並論。“印象當中泰國應該是蠻窮的一個地方,跟緬甸、柬埔寨這種經濟體量應該是一樣的,所以就覺得那種地方基本上都是旅遊的”。
但是,當田先生到了之後,發現所見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他學校很靈的,進去一看原來是這樣的。”
田先生彷彿打開了一個新世界。“學校的環境、設施和配套教學資源相比國內頂級國際學校毫不遜色。”
從事金融工作的田先生,整理出泰國當時120多所國際學校的相關信息,按照學費從高到低一所一所往下看,並且前後共實地考察了三四十所學校。
田先生告訴筆者,就泰國國際學校的學費而言,其實跨度很大,從年均4萬~5萬元(人民幣)到17萬~18萬元不等。“曼谷是最貴的,清邁就會便宜一點”。
魚太太與田先生在自家孩子入學後,都同時兼任泰國國際學校留學諮詢的相關工作。
魚太太告訴筆者,從2016年開始,她就能明顯感受到逐年上升的趨勢。“一年比一年多”。
田先生告訴筆者,他開設的微信公衆號與知乎賬號的粉絲增量“十分誇張”,每天白天的時間也幾乎全部用來回復越來越多的家長。在三四月後,他接到了許多原本打算讓孩子赴歐美留學的家長的諮詢,其中有些甚至本已拿到歐美學校的錄取通知。
田先生覺得,雖然疫情影響了流動,“但想出來的人其實是很多的”。
逃離應試教育
帶着孩子遠行的背後,是家長們對國內越發激烈的教育競賽的擔憂。
不管是否在一線城市,都有越來越多的家長秉持“雞娃”的理念,各式輔導班、考證、活動不斷。即使否認自己“雞娃”的家長,也默默地給孩子安排了四五個課外班。
田先生覺得,自己在上海這麼多年,見證着教育的機械程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向讓人無法接受的方向發展。
“(親戚、鄰居)他們的小孩出來以後走的路,我就覺得太讓人難以接受了,一個是比較辛苦。另外我覺得,這樣的教育環境對孩子的天性還是有蠻大的壓抑,所以就跟我理想中的(教育)是有蠻大的差距的。 ”
魚太太也認爲,國內公立學校的教育過於制式化,並非每個孩子都會受益。“我覺得我沒有辦法在讓孩子在公立教育中,讓他的個人的才能被最大化。”
帶着兒子去清邁之前,Jing(化名)在北京海淀工作。Jing是石家莊人,和丈夫在中關村開了家IT維保的夫妻店,經過多年打拼,也在北京有了房有了車。
在這個有着全國最焦慮家長的海淀,Jing卻覺得自己一直遊離在“雞娃”氛圍之外。
“我們也不是北京本地的土著,只是說工作在那邊,也沒有什麼北京戶口。”Jing說,“我覺得這個我沒有必要去爭這些東西(雞娃),因爲爭這些東西的人真的太多了”。
Jing的爸爸和哥哥都是公務員,媽媽和嫂子都是老師,Jing就讀的也是師範類大學。但是,畢業之後,Jing並沒有像家長期望的那樣,從事教師的工作。
“(我們家)就我一個跳出來了,可能也是清邁帶給我的變化。跳出來之後,首先發現自己還能做一些事情,自己能讓自己更好,然後可能對自己滿意了,對別人就沒有什麼要求了吧。”
在Jing看來,之所以她不會產生焦慮,是因爲“看不清未來”。“我們也不知道(孩子的)未來發展,或者是他們喜好什麼。有些人可能喜歡安定的工作,有些孩子可能喜歡做自己的工作室,或者有些孩子,他可能就會畫畫,所以就兼職。這不是我們能替他想的。”
Jing的兒子現在上一年級,主要的課程包括語言的拼讀與寫作、數學、戲劇、音樂、體育與美術。Jing告訴筆者,兒子在數學方面的能力要超過同班的很多同學,但也只是因爲孩子喜歡,自己並沒有讓他過度練習。
Jing展示兒子閱讀作業,關於單詞的理解(受訪者視頻截圖)
從北京來到清邁,Jing沒有覺得不適應,她每週都會帶孩子去山裡溪邊,有時還會去鄉下待一週。“我覺得孩子比較小的時候,其實還是應該更多接觸自然,見一見那些最淳樸、最簡單的東西。”
Jing和魚太太都沒有遠期規劃,打算以後讓孩子自己選擇。田先生則計劃,當孩子在泰國讀完高中後,就去考歐美的大學。“(這個情況)不可能回國了,那邊的教育方式(與國內)差異這麼大,孩子肯定適應不了,去了就回不來。”
彼岸也不輕鬆
即使來到泰國,許多家長也並沒有鬆弛下來。
申先生在清邁工作,因此孩子不得不在當地的國際學校上學。申先生觀察到,許多家庭來到泰國後,卻又擔心孩子太輕鬆,擔心孩子缺乏競爭意識,於是各種培訓班又在中國族羣中生根發芽。
“(有)針對中國移民按照國內模式開設的文化課類型,例如外語、中文、數學等。興趣類課外班主要由泰國本地人或者西方人經營,例如高爾夫、馬術俱樂部,也是很多中國孩子熱衷的。”
Jing告訴筆者,兩三年前,她接觸到許多北京來的家長。“他就會問你怎麼還在玩啊?不報幾個班啊?再過一兩年你就不可能讓他這樣玩了。”
在泰國國立發展管理研究院工作的李鍾武博士,長居泰國30多年。
根據李鍾武的觀察,在泰國社會中,華人、華裔泰國人對子女教育的重視程度與國內類似。相對來說,泰國本地人並不是很在意。
李鍾武在泰國的輔導機構中,也見過許多說着中文的家長。但是,在李鍾武看來,泰國基本上不會存在像北上廣程度的“輔導班熱”。“競爭的激烈程度肯定不如國內。”
不過,李鍾武介紹,泰國的公立教育也存在着兩極分化的現象。優質的教育資源集中在曼谷,而公立教育中也存在兩種形態:一般教育項目與收費更高、更難考取的英泰雙語項目。
對於泰國本地學生而言,想要考取公立學校的英語項目,難度不小。但相比之下,公立學校雙語項目的學費,也比國際學校要低一些。
在李鍾武看來,這些主動來到泰國的家長,多是爲孩子未來申請歐美大學鋪路。
田先生反而覺得,無論是對教育的認知還是經濟支出上,有些家長會將在泰國求學想象得過於輕鬆。“又輕鬆又能上名校,沒有那麼好的事情。”
另外,田先生給家長算了一筆賬。在清邁生活,一位大人加上一個孩子,一年可能要花費25萬元人民幣左右,如果在曼谷,開銷可能會達到35萬元。
“我接觸的家長80%孩子還不到6歲,如果有一位家長過來陪讀的話,很可能經濟來源就減少了。你這邊開銷30萬元,(國內)那邊又少了20萬元,一進一出就是50萬元。其實也不便宜。”
21世紀教育研究院院長熊丙奇認爲,泰國的教育質量顯然無法與歐美髮達國家相比,家長的這種選擇或許不是接受更優質的國際化教育,而是出於現實利益的考量。進而也需要家長結合孩子的情況、家庭的情況,以及孩子未來的長遠學業發展、職業發展做理性的選擇。
申先生直言,不是外國人多就是國際化。在他看來,清邁就是一個泰北小城,其城市建設相當於國內五線城市,甚至略有不如。“對於還沒見過世面的孩子,這就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大農村。”
申先生看到過很多葉公好龍的家庭。他覺得,只有發自內心接受這種文化和現實的家庭,才比較適合到清邁生活。“真正讓孩子擁有幸福快樂的童年,健康成長,而不是過於糾結她(他)將來是否能出人頭地、前程遠大。”
Jing卻不覺得換一個地方就能快樂多少。“我們在國內、在家一樣可以很快樂。雖然客觀環境會影響你的生活狀態,但是,你個人或者家庭快不快樂,不是完全換一個地兒就能解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