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潮涌動”和消費提振的“哪吒隱喻” ｜從2025年全國兩會看中國經濟發展新方位（中）

南方財經全媒體集團全國兩會報道組記者 鄧紅輝 林虹 胡光旗 廣州報道

當《哪吒之魔童鬧海》僅憑單一中國市場票房便衝進全球影史前七時，世界終於看清了一個被低估的真相——超14億人規模且購買力不斷壯大的超級內需市場，足以改寫全球經濟敘事。這部國產動畫的逆襲，沒有好萊塢式的全球發行網，沒有跨國資本加持，卻從2025年春節檔開始“炸”出深水驚雷並一路高歌猛進，票房於3月8日突破148億元關口：中國內需的“壓強”，已能托起文化產業的“萬米深潛”。

這並非孤例。從新能源汽車市佔率突破60%，到“以舊換新”帶動家電消費1.5萬億元，從銀髮經濟催生萬億級康養市場，到縣域文旅引爆“小城狂歡”，中國市場正以獨有的縱深與韌性，將“不可能”變爲“新常態”。

今年政府工作報告把“全方位擴大國內需求”作爲工作任務的第一條，凸顯中央對擴大內需、提振消費的高度重視。

其中，一個新詞“投資於人”橫空出世，引起全網熱議。

這一熱詞，是對政府工作報告“強化宏觀政策民生導向”並“形成經濟發展和民生改善的良性循環”表述的最好註腳。

“投資於人”理念的提出，恰似爲這頭“內需巨象”解開最後一道鎖鏈——當政策從“刺激消費”轉向“創造需求”，當發展重心從“物的積累”迴歸“人的價值”，一個更具想象力的內需驅動發展時代正呼嘯而來。

而當發展迴歸“人”的尺度，增長的密碼便不再是冰冷的數字，而是億萬民衆獲得感匯成的星河。

“哪吒”衝頂，“悟空”火爆，中國年變世界年一個更具想象力的消費時代正撲面而來

所謂“投資於人”，用政府工作報告的話來說，就是要將經濟政策的着力點更多轉向惠民生、促消費,以消費提振暢通經濟循環,以消費升級引領產業升級,在保障和改善民生中打造新的經濟增長點。

對此，全國政協委員劉尚希如是解讀，“在全球不確定性加劇的背景下，中國經濟需以‘內需升級’爲核心，構建‘消費-投資-創新’的互動機制。”

劉尚希的話一語中的。擴大消費，提高消費在GDP中的佔比，將消費作爲經濟增長的主要動力，通過消費來檢驗投資的有效性，這是經濟發達的表現。當一個經濟體的發展還處於比較落後的階段，往往是通過減少消費提高儲蓄來實現資本積累；只有當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纔有能力增強物質基礎擴大消費。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如此重視消費，其實是對中國經濟發展進入新階段的確認。

突破口在哪裡？蛇年伊始，消費市場顯露出令人振奮的端倪。

正向世界影史票房榜第6衝關的動畫影片《哪吒之魔童鬧海》（《哪吒2》），用“全華班底製作”的近2000個特效鏡頭、超10000個特效元素詮釋中國古代神話；全世界已發行逾2800萬份的3A遊戲《黑神話：悟空》，其實機演示視頻在YouTube上狂攬千萬播放量，以東方美學的魅力圈粉全球玩家；東莞一衆潮玩工廠則忙到“冒煙”，手捧億元大單，高呼“一個吒兒頂一年”。

“哪吒”衝頂，“悟空”火爆，讓世界開始意識到：當優秀傳統文化和世界一流的智能技術相遇，中國文化的“軟實力”正在不斷攀登新高度，並持續轉化爲壯大內需市場和開拓全球市場的“硬通貨”。

2025年春節檔，西安“長安十二時辰”主題街區日均客流量井噴，遊客身着漢服、手持團扇，在唐風街巷中打卡拍照；河南洛陽的“龍門夜遊”項目，門票預售開啓3分鐘便告罄；廣州南沙“超級燈會”吸引超過40萬人次入場……這些“文旅名場面”，拼接出“國潮崛起”的壯麗圖景。

文旅、生活和娛樂市場的強勁增長，拉動春節消費強勁復甦。

當中國人均GDP邁進高收入國家門檻，精神文化消費正成爲內需擴張的“新引擎”——從《哪吒2》到《黑神話》，從漢服熱到非遺潮，年輕人願意爲“文化認同感”買單，更願爲“精神獲得感”付費。

國際視角同樣令人振奮。單方面免籤、小紅書引流、高科技加持、博大精深古老文化的魅力，讓2024年入境遊客暴增，也讓乙巳蛇年新春的中國年成了世界年。

目前，中國已同26個國家實現全面互免，對38個國家試行單方面免籤政策，對54個國家實施過境免籤政策，2024年入境遊客同比增長60.8%。

在北京故宮，來自法國的遊客Sophie舉着自拍杆感嘆：“我是看了小紅書的推薦來的，這裡的文化太迷人了！”在雲南，日本博主慄田哲男用短視頻記錄下米線的製作過程，收穫百萬點贊。

而一年有670萬入境遊客“買買買”的上海，在全國兩會上代表委員們熱議拓展“消費地圖”。這些“被中國文化吸引而來”的外國友人，不僅帶來了消費增量，更成爲“文化傳播”的天然使者。

當“文化自信”轉化爲“消費自信”，當“國潮熱”升級爲“全球潮”，一個更具想象力的消費時代正撲面而來。

“以舊換新”絕非簡單的需求刺激，而是構建“消費升級-技術創新-產業躍遷”的飛輪效應

人類社會財富在近兩百年急劇增長，最後是以消費的爆炸性增長爲表徵的。冰箱、電視、洗衣機、空調、汽車、個人電腦、電話及智能手機這日常生活“七大件”，開啓了消費和繁榮的新紀元。它們對全球經濟、生活方式和全球產業和消費格局產生深刻影響，共同推動了消費主義時代的快速發展。

在以“七大件”爲主的耐用商品消費進入了增速下降的新階段，依據國際經驗，未來支撐消費增長的主要動力將逐步轉向服務消費。但在服務消費供給能力和水平尚達不到要求的結構轉換期，“以舊換新”政策的推出並適時加碼可以激活消費市場，釋放潛在消費，培育新型消費，進而穩定企業生產和投資預期。

“以舊換新”“汽車下鄉”等政策並不新鮮，以前我國也曾實施過，但那是在耐用消費品快速普及的背景下，更多靠從無到有的增量驅動。

隨着發展階段變化，消費品存量更新換代需求不斷提升，我國消費市場總體上正在由增量時代進入“增量和存量並重時代”。實施消費品以舊換新，有利於推動消費市場從“有沒有”向“好不好”轉變，增強以消費爲主導的內生增長動力。

全國兩會期間，商務部部長王文濤介紹稱，“以舊換新”帶動汽車特別是新能源汽車、家電、家裝等消費超1.3萬億元。

在江蘇蘇州，家電經銷商李國棟發現，搭載AI技術的智能冰箱銷量激增：“消費者不是不願花錢，而是需要更高品質的供給。”

這一現象與王文濤的觀察不謀而合，他在回答記者提問時表示，“以舊換新”換出了發展新動能，帶動產業轉型升級，也發展了新質生產力；“以舊換新”提高了生活品質，換出了“好生活”，更智能、更環保、更安全的消費品走進千家萬戶。

王文濤提到，政府工作報告對提振消費作了部署，強調要以消費提振暢通經濟循環，以消費升級引領產業升級。

一場以舊換新的“物理反應”，疊加AI賦能的“化學反應”，正在中國家電手機市場催生“核聚變級”能量——2024年家電行業利潤錄下兩位數增長；端側AI站上風口帶動手機市場在連續兩年下跌後迎來複蘇。

而擴大內需，也絕非是對消費領域的簡單需求刺激，而是構建“消費升級-技術創新-產業躍遷”的飛輪效應。以新能源汽車置換補貼爲例，每萬元財政補貼或可帶動車企研發投入增加8000元，這正是新質生產力的孵化路徑。這種需求側創新驅動有望使數字經濟佔比進一步提升，推動全要素生產率進一步擡升。

當政策紅利、技術革命與市場需求“三流交匯”，曾經的“增長乏力”正逆襲爲“結構升級”。這場從“換新”到“煥新”的變革，不僅重振萬億級市場的，也是消費市場向“新質生產力”的奮力一躍。

從“鐵公基飽和”到“數字基建成潮”：“兩重”政策奮力推動有效投資

大力提振消費有“兩新”，提高投資效益有“兩重”。對於兩大擴大內需政策之間的內在邏輯聯繫，政府工作報告起草組成員、國務院研究室副主任陳昌盛給出了精闢註腳：“今年報告把提振消費放在更加突出的位置，而且強調促消費和擴投資之間要形成互動。”

作爲擴大內需的重要一環，在現代經濟體系中，可以說所有的消費都是投資創造的。消費和投資實則是同一個經濟行爲的一體兩面，沒有投資就不會有消費。而投資對宏觀政策引導的反應更加敏捷，是相對主動的“快”變量。

擴大投資，說易行難。其中首當其衝的，就是缺少合適的投資標的。過去相當長一個時期，由於處於城市化起步和加速發展階段，基礎設施缺口巨大，投資“鐵公基”幾乎萬無一失。憑藉過去幾十年持續大規模投資，中國傳統的重大基礎設施基本完成。此時若繼續採用粗放式的投資拉動模式，無疑會造成大量的重複建設和不必要的資源浪費。

鋼筋水泥爲主拉動增長的時代正在謝幕。國家發改委數據顯示，2003—2022年，製造業投資年均增長7.7%，代表先進生產力的裝備製造業相比傳統原材料製造業投資增速更快。而與此同時，杭州西站鏡像樞紐的數智化系統、深圳媽灣智慧港的5G無人碼頭、雄安新區的“地下一座城”智慧管廊，則昭示着另一場變革：新基建正接棒成爲擴內需的“新引擎”。數據顯示，“十四五”期間，我國新基建投資總額預計將達到10.6萬億元；截至今年6月底，全國一體化算力網絡八大國家樞紐節點直接投資超過435億元，拉動投資超過2000億元。

對此，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副研究員魯東紅表示，緊扣國家發展戰略，爲人民羣衆提供更多優質供給的項目，才能稱之爲“有效投資”，“有效投資不僅要有經濟賬，還要有民生賬。”

“兩重”政策成爲推動有效投資的重大舉措。數據顯示，2024年，我國“兩重”政策帶動設備工器具購置投資同比增長15.7%，對全部投資增長貢獻率達到67.6%，帶動大宗耐用消費品銷售額超過1.3萬億元。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提出，積極擴大有效投資，用好超長期特別國債和超長期貸款等配套融資，更大力度支持“兩重”建設。同時，今年民營企業也在積極參與“兩重”，不久前，阿里巴巴宣佈未來三年將投入超3800億元，用於建設雲和AI硬件基礎設施，創下最大規模投資紀錄。可以預見，今年“兩重”政策的效應將得到更大程度的釋放。

曾幾何時，地方政府債務問題制約其在新基建上的施展空間。“一攬子化債方案”及12萬億地方化債“組合拳”實施後，從“鐵公基飽和”到“數字基建成潮”，地方輕裝上陣也正在加快佈局。

護航“一老一小”，助力青年成才以“人”爲尺，錨定經濟新方位以“兩新”政策促消費升級、推產業躍遷，以“兩重”拓投資空間、助產業制勝，“兩重兩新”無疑是戰略利器。但更值得咀嚼和重視的，是2025年兩會中國經濟發展戰略的昇華——“投資於人”被寫入政府工作報告頂層設計。

“投資於人”，簡簡單單四個字，但背後大有深意：這不是修修補補的政策微調，而是宏觀政策民生取向的全面強化：養老金持續上調的民生暖流，今年全國教育支出6.1%增幅的強基固本，超長期特別國債3000億元支持消費品以舊換新的甘霖雨露……當政策以更大力量去丈量每一個普通人的獲得感，增長便有了溫度，內需便有了根基。

政府工作報告提出，推動更多資金資源“投資於人”、服務於民生，支持擴大就業、促進居民增收減負、加強消費激勵，形成經濟發展和民生改善的良性循環。對此，中國財政科學研究院院長楊志勇表示，由過去更爲側重公共領域“投資於物”，向當前及今後“投資於人”的轉變過程，具有鮮明的經濟發展階段性特徵。經濟學家李稻葵指出：“投資於人是未來經濟增長的核心動力。通過教育、醫療、技能培訓等領域的投入，提升勞動力素質，才能爲經濟轉型提供持久動力。”

人力資本是促進高質量發展的關鍵。把更多資金資源“投資於人”，讓資金流向更有效益的投資，特別是教育、醫療和養老等民生領域短板，有助於實現在惠民中發展、在發展中惠民。

投資於人，首先需要護航“一老一小”。

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中國社會保障學會會長鄭功成提出，當前人口老齡化進程加快，養老服務需求日益高漲。截至2023年底，我國60歲及以上人口占總人口比重達19.8%，65歲及以上老年人佔總人口比重達14.9%，而家庭養老服務功能普遍弱化。老年人口獨居、空巢比例明顯提升，對社會化的養老服務需求持續高漲，這使得解決老年人的基本養老服務問題成爲緊迫需要。

養老服務供給不足、保障不充分、消費信心不強，讓萬億級銀髮需求沉睡在銀行賬戶裡。據《中國老齡產業發展報告》預測，在2014 - 2050年間，中國60歲以上老年人口的消費潛力將從4萬億元左右增長到106萬億元左右。實際上，銀髮經濟刺激產業變革，已經是趨勢所在。早於中國進入老齡化的日本早就提出：“所有的商業業態都要想辦法靠攏老年人。”而老齡人口的需求差異明顯，消費分層化趨勢也會加速到來。

政府工作報告從“生存型養老”到“發展型養老”進行破題，從提高養老金到完善長護險，從智慧養老到銀髮再就業，2025年全國兩會勾勒的養老改革路線圖，不僅關乎3億老年人的福祉，更是一場激活內需的“有效投資”。當老年人敢花錢、能花錢、願花錢，當“銀髮需求”從醫療剛需擴展到文化、旅遊、科技等多元領域，中國經濟便開闢出一片“不衰退”的消費藍海。

在當前國內生育率下降的背後，更需要重視破解的是育兒成本高企的難題——有數據顯示，中國家庭育兒支出佔消費總支出的24%，高於發達國家10%-15%的水平。

全國人大代表、人大財經委員會委員趙海英就提出，“不願生、不敢生”現象背後，兒童早期養育負擔是一個無法迴避的普遍性問題。

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在“養娃”方面釋放重磅信號，專門提到發放育兒補貼，逐步推行免費學前教育，“真金白銀”真正踐實推動“育兒友好型社會”。

當年輕父母不再爲“奶粉錢”焦慮，當職場女性更少地需要在事業與家庭間二選一，當每個孩子都能獲得更公平的成長起點，家庭的消費潛能必將如春水破冰，奔涌成潮。

投資於人，還要提升勞動者素質。

人是生產力中最活躍、最積極的因素。落實好“投資於人”的政策導向，就要不斷提升優質教育資源供給的可觸性和可達性，持續提升勞動者的技能和素質，促進“人”的發展。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提出了“加快建設高質量教育體系”“推動義務教育優質均衡發展”“推進優質本科擴容”等一系列目標，令人眼前一亮。

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主任鄭柵潔在記者會上表示，將推進優質本科擴容，進一步增加“雙一流”高校本科招生規模，在去年擴招1.6萬人基礎上，今年力爭再增加2萬人。我國高考報名人數從2019年到2024年已連續6年超過1000萬，2024年達到1342萬。

“優質本科擴容”，是建設高質量高等教育體系，滿足受教育者接受優質高等教育需求的必選項，也是體現“投資於人”理念的生動展現。隨着更多適學適齡青年接受更高水平的本科教育，一大批更高素質的勞動者將成爲持續引爆新質生產力，增加高質量供給，擴展內需的關鍵因子。

當《哪吒之魔童鬧海》中的少年喊出“我命由我不由天”時，這句臺詞早已超越銀幕，成爲中國經濟的時代隱喻。面對全球脫鉤斷鏈、需求收縮，國內人口紅利減弱、人才紅利仍在厚積初發的轉型奇點，中國既未沉溺於“基建狂魔”的舊敘事，亦未困守於“出口依賴”的舒適區，而是以“投資於人”爲劍，劈開一條消費提振、創新驅動的嶄新通途。

中國經濟的韌勁，是14億人的“無限潛能”。這種潛力，既是物理規模的奇蹟——全球最大的中等收入羣體、最完整的產業鏈條、最豐富的消費場景；更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文化基因的饋贈。

哪吒手中的混天綾，既是束縛，亦是武器。中國消費市場的轉型，同樣是一場革新。當傳統家電、手機行業陷入增長瓶頸，以“以舊換新”撬動存量市場；當“AI+”重新定義產品價值，智能冰箱、健康手機掀起供給浪潮；當文旅消費借力“長安十二時辰”“黑神話：悟空”等文化IP破圈，中國製造正蛻變爲“中國智造”“中國潮造”。

當14億人的創造力徹底釋放，消費市場的“哪吒”終將衝破困局，在高質量發展的指引下，寫下東方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