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尚潔 用微笑迎接生與死
郭尚潔撐着雨傘手杖,優雅地走進《魅麗》。一頭灰白銀髮,臉上掛着愉悅神情,快九十高齡的老人家不需別人扶持,笑呵呵地像家裡慈藹的長輩,說起話條理清楚,幽默趣味卻又充滿生命智慧。
纔開口,尚潔奶奶先取笑自己年輕時的大暴牙,連笑開都害羞,也從來沒有人誇自己漂亮。「現在牙掉光,臉上又是斑,又是點,反而愈老愈多人讚美我漂亮哩。」自信自在的笑容在臉上漾開,歲月洗煉過的美好,此刻瞬間綻放。
民國十年出生在安東省鳳城縣,家鄉正值匪亂,父母因爲經歷過,放手讓她跟着學校逃難,二十歲輾轉來到臺灣。隻身來臺,舉目無親,鄰居的軍人生病,學護理的郭尚潔主動照顧。淪落天涯的兩人成爲伴侶,沒有舉行婚禮,雙方沒有任何親人,連牀也沒有,只好借來兩捆稻草鋪成新牀。回想起這段過往,就像是說着民間故事笑吟吟的老奶奶。軍人在家時間,一年裡沒有幾天,根本無法顧家。艱苦生活下他們還是生養兩男三女,要張羅家計飲食,要生活下去,就靠主婦的本事。
部隊鼓勵眷屬學手工藝,郭尚潔手巧,學做花織髮網、毛衣貼補家用,後來以中文打字維生。郭女土說自己在鄉村長大,很會利用土地,眷村後面空地就種菜養雞鴨。「我的座右銘就是自力更生。走路不要人扶,不喜歡倚靠別人。當時日子過得辛苦,但是我就是堅強樂觀,缺水缺米缺電,面對別人時,要求自己和孩子還是要笑呵呵的,那是母親領着一窩小孩的求生之道。人其實有無限的潛力。」退休後在士林天主教堂門口擺地攤賣衣服,「沒什麼丟臉,我是天主教徒,就在教會門口的土地上腳踏實地謀生,天主自會眷顧我。」
讚美自己肯定自己
人生一路如此豁達通透嗎?爲何可以把現下的日子過得快樂自在?她說:「人生都是需要學習引導,也要記得找資源啓發自己。」她追憶起自己親愛貼心的長男,壯年時卻在梨山失足過世,喪子之慟,內心糾結化解不開,曾經有五年的時間拒絕和外界連絡,也想不和任何人說話。她追問老天爺,兒子這麼年輕,爲什麼是他?爲什麼要她受苦?找神父告解,神父告訴她:「你不要難過,天主愛他,把他接走了。他年輕無罪無過,現在天堂,你要接受。」爲了讓悲傷有個出口,四處聽有關生死、老化的系列演講,提升自己的想法,漸漸改變觀念,接受死亡。
在天主教家庭長大,相信有個偉大的主宰,但她說天地是包容萬物,所以見到佛祖也會鞠躬禮拜。「我念阿彌陀佛,唵嘛呢叭彌哞,哈利路亞,各種宗教的祈禱我都不排斥,我相信祂們都會看顧我。神存在人心裡面,我信祂自然會存在,我信真理。」
經過種種苦難,郭尚潔也感性地說:「其實我是越過越好,到了七十歲,纔開始讚美自己,用自己的相信支持自己。我會記得鼓勵自己,告訴自己能做到這個那個真是好棒,能有點餘力做公益,我也會跟自己說其實我真是個好人哪!」
堅持獨居不剝奪我的權利
爲什麼堅持自己獨居呢?「爲了生活自在自由,也爲了想鍛鍊自己,老人其實日常不用照顧得細微,我告訴兒女走路時扶我,是在剝削我的動能,剝削我練習肌肉的機會。」獨居對於孩子會不會有壓力呢?郭尚潔不遲疑地說:「老人需要被理解,比如說,老人沒有牙齒,沒有辦法吃太硬,我不喜歡麻煩別人爲我多費心思,但是要年輕人萬事周到,實在強人所難。以前我和女兒吵架,我告訴她不要以五十歲的想法,來想我九十歲的狀況,因爲她沒有走到這一步。後來我才發現,每個人都有自己當下的工作,人還是應該要自立自強。快樂的獨居老人,也會找到自己的快樂,不用去遷就彼此,讓大家有壓力。我開始什麼事都自己想辦法,不用等兒子來,做多就能忙出個道理,體會出個方法來。」
她女兒曾經感恩提到自己的同事,每天下班時間一到,就趕往醫院去看媽媽,看過媽媽之後還要趕回家照顧小孩。女兒到五十多歲了,才知道自己有多幸福,覺得獨立自主的媽媽如此與衆不同,由衷感謝媽媽帶給她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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