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證》：中國黑客對外戰爭十五年

引言：自1998年起，中國黑客對美、日、印尼等境外網站發動過多次大規模攻擊。這些攻擊均爲自發行爲，政治色彩鮮明，以話語權爭奪爲目標。今天，黑客的形象不斷改變，中國互聯網早期的這段歷史已被人淡忘。但它對中美網絡安全問題造成的影響，不容忽視。

網民的聲音

1998年5月13日至15日，印度尼西亞，短短三天內，數萬華人遭到有組織的虐待與殺害。僅首都雅加達，即有5000多間華人房屋被燒燬，1200多名華人被屠殺，170多名華人婦女遭強暴，最小者僅9歲。

印尼政府對此採取縱容態度，對外界刻意保持緘默。當年6月，一名印尼華僑向海外媒體發出求救信。信中揭露，印尼暴徒高喊“宰了中國人，燒死他們，這些中國狗”，搶劫並縱火焚燒華人的店鋪和房屋，隨後將數以百計的華人婦女集中起來，強行脫光她們的衣服，集體輪姦，更有些婦女遭強暴後被活活燒死。

這起慘無人道的“種族清洗”事件，經由《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等美國媒體率先披露後，在世界各地迅速傳播，激起全球華人的憤怒。當年7月，美國南加州華人成立“救援印尼人權委員會”。8月，美國十多座城市舉行示威抗議，上萬華人聚集在印尼駐美使館前，要求“停止排華暴行”並“嚴懲兇犯”。

出於某些原因，中國大陸媒體始終未對此事給予報道。兩個月後，暴亂的消息和照片被陸續發佈在互聯網上，中國網民才成爲國內最先知曉此事的羣體。

“在國內新聞媒體不報道此事的情況下，中國網民通過互聯網陸續獲得了相關信息。印尼暴徒的行爲激怒了剛剛學會蹣跚走步的中國黑客們，他們不約而同聚集在聊天室中，討論並決定對向印尼網站攻擊。”中國社會科學院新聞與傳播研究所教授閔大洪在《告別中國黑客的激情年代》一文中寫道。

1998年8月7日，ChinaByte網站編輯在論壇上發現一個新帖，稱中國黑客襲擊了印尼網站，並附有尚未恢復原貌的網站地址。該印尼網站首頁被寫上了“Stop Killing Chinese！”等英文，以及“印尼的暴徒你們的暴行是會有報應的！”等中文。

確認此事後，ChinaByte編輯立即在每日發送給網站訂戶的新聞郵件中增加了一條“號外”。這條一百多字的“號外”，幾分鐘內被髮送至數萬訂戶的郵箱。三天後，ChinaByte網站又將相關新聞發佈於主頁頭條，標題爲《印尼排華暴行激怒中國黑客》。

在此之前，中國黑客已發動一系列針對印尼網站及電子郵箱的攻擊。他們通過破解密碼取得系統管理員的權限，將“苦難的同胞，我爲你悲憤哭泣！”、“嚴懲暴徒！嚴懲兇手！血債血還！”等口號，寫在印尼各網站的首頁上，並向其他網友提供印尼重要部門的電子郵箱地址，告知“轟炸”郵箱的方法。

8月7日這一天，印尼互聯網異常擁堵，印尼政府的幾乎所有公用郵箱均遭郵件炸彈轟炸而陷入癱瘓。8月17日，印尼國慶日，衆多印尼網站再遭黑客攻擊，留下以中英文書寫的聲討暴行的憤怒字句。

“在1998年以前，中國發生的歷次大事件中，國外所能聽到的只有中國官方的聲音。而在印尼排華潮後，中國網民用自己的行動，將自己的聲音直接傳達到他們想傳達的對象面前。”閔大洪評論道。

中國紅客

攻擊印尼網站是中國黑客的第一次對外羣體行動，其表現出的團結，成爲今後類似行動的榜樣。

1999年5月8日凌晨，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遭北約轟炸。三名中國記者當場死亡，數十人受傷。

中國黑客迅速行動，數天內攻陷了上百家美國政府機構及軍方的網站，在其首頁放置悼念和抗議的文字及圖片。白宮網站更是多次被“黑”，頁面上的星條旗一度被修改爲海盜骷髏旗。

5月12日，署名“中國天行”的黑客攻破美國空軍引以爲豪的“雷鳥”飛行表演大隊的網站，將遇難者之一朱穎的父親致克林頓的信（中英文）貼在首頁上，並留言道：“出於尊敬之緣故，沒有完全修理原有網頁，僅借半屏空間發表我烈士父親給貴國總統的信，以表示對美國和美國空軍最強烈的抗議。”

與攻擊印尼網站不同，此次行動中，出現了多個有組織的“黑客兵團”。中國駐南大使館被炸次日，一個名爲“中國黑客緊急會議中心”的組織宣告成立，在網頁上公佈了美國250多家網站的密碼。

該組織聲稱：“這僅是一個臨時組織，成員來自中國各地。我們沒有嚴密的分工和行動規則，我們甚至互不認識，但我們團結一心。……我們不會在行動中留下任何證據。請公安部門放心，我們只是用自己代表全中國人民的心聲的頁面去替換北約軍事站點的首頁，我們不會刪除或破壞他們的任何數據。只要中國人民和中國政府的最終目的全面地無條件地一達到，我們自然解散。但是，現在，我們在行動！”

在這場攻擊美國網站的行動中，一個名爲“中國紅客聯盟”（Honker Union of China）的黑客組織脫穎而出。他們呼籲中國黑客統一使用“紅客”這個名稱，以“擴大影響力，增強凝聚力”。

“紅客”的誕生帶有鮮明的政治色彩，其宗旨包括“維護祖國統一，捍衛國家主權”、“一致抵抗外辱，打擊反華氣焰”、“打擊日右、美帝、臺獨，以及一切敵視我們國家的敵對分子”。

1999年7月，時任臺灣地區領導人的李登輝在接受國外媒體採訪時，拋出所謂的“兩國論”，公然宣稱將兩岸關係定位在“國家與國家，至少是特殊的國與國的關係”。兩岸局勢驟然緊張。

中國“紅客”再次出手，自8月7日起，連續攻擊中國臺灣各軍政部門的網站，包括行政院、國安局、新聞局、監察院、國民大會等，被篡改網站多達數百個。據臺灣方面統計，僅針對國安局的攻擊，三天內即達到7200次。除替換網頁外，部分大陸黑客還在臺灣網站的服務器上安裝木馬，致其長時間癱瘓。

臺灣黑客隨後反擊。中國鐵道部、證監會、陝西科技信息網、浙江平陽國稅局等大陸網站的網頁被篡改。大陸黑客貼“世界上只有一箇中國，世界只需要一箇中國”，臺灣黑客迴應以“臺灣是中國永遠分割的一部分”；大陸黑客貼五星紅旗，臺灣黑客貼青天白日旗。直至8月底，這場兩岸黑客戰才告一段落。

新抗日戰爭

針對日本的網絡攻擊行爲，最早可追溯至1997年。抗日戰爭爆發六十週年之際，廣州的數千名網友一起向日本首相官邸郵箱發送垃圾郵件。

2000年年初，零星騷擾演變爲一場爭奪網站控制權的黑客戰，有人稱之爲互聯網上的“新抗日戰爭”。

當年1月21日，日本最高法院駁回因揭露南京大屠殺而被告損害他人名譽的東史郎等人的上訴，並對其判處50萬日元的罰款。兩天後，日本右翼勢力在大阪國際和平中心舉行“二十世紀最大謊言——南京大屠殺徹底驗證”集會，公然否認南京大屠殺的史實。

這兩次事件直接引發了中國黑客對日本網站的大規模攻擊，被替換的日本網頁上，出現了“不肯正視歷史真相的日本人是亞洲之恥”等抨擊和謾罵的文字。

這次攻擊中，一個自稱“中國極右翼抗日聯盟”的黑客組織最爲搶眼。1月24日至2月13日，該組織對30多家日本政府機構及新聞網站發動攻擊，包括科學技術廳、總務廳、每日新聞社、NHK等。

該組織還在網站上發佈《致日本政府的公開信》，稱其成員是“一切具有強烈愛國心的中國網蟲”，宗旨是“對日本少數瘋狗在網絡裡進行猛烈的打擊”，並公佈了300多個日本政府部門的網址、100多名日本議員的電子郵箱地址，以及十多種黑客攻擊工具和網站攻擊方法的說明。

2001年前後，中日摩擦不斷，三菱車事件、日航事件、教科書事件、《臺灣論》事件，令兩國關係持續緊張，黑客攻擊也趨於頻繁。

據日本政府官員稱，2000年日本共發生63起以政治爲目的的黑客攻擊事件，而2001年，前五個月已發生650起。日本警方曾通過國際刑警機構向中國索取資料，以協助調查。

2001年8月13日，日本首相小泉純一郎參拜靖國神社，中國黑客再次發動猛烈攻勢。當日下午4時，日本氣象廳網站服務器首先遭到攻擊，主頁被更改爲帶有英文字母和中文文字的頁面。緊隨其後，日本消防廳、防衛設施廳、通訊研究實驗室，以及日本議員等網站相繼淪陷，被貼上抗議文字及中國國旗。

8月14日凌晨，紅客大聯盟發表《對日本採取網絡打擊的聲明》，宣佈對此次攻擊負責：“紅客大聯盟在得到此消息的第一時間便召集了部分成員對此突發事件商討對策，最終決定在我國政府還沒有對日本提出抗議之前用我們所擅長的，表達我們網絡時代青年一羣對日本新政府的嚴正抗議和日本領導人的強烈不滿。”

隨後數年，中國黑客組織多次對日本網站發起攻擊，尤以2004年的“八·一反擊戰”最爲知名。2004年7月25日，中國保釣聯合會網站遭日本黑客入侵。五天後，中國黑客對日本和臺灣的200多家網站發動了爲期一週的攻擊，共1900餘人參與，分爲掃描組、入侵組、攻擊組、安全組、戰績統計組，彼此呼應。

中美紅黑大戰

中國黑客史上規模最大、影響最爲深遠的一次羣體攻擊，發生於2001年5月，目標美國。

2001年4月1日，美國一架偵察機在南中國海上空活動，中國派出兩架戰鬥機對其進行監視，其中一架僚機在海南島東南110公里處與美機相撞，機毀人亡。

事發後，中美黑客之間爆發了一場史無前例的網絡大戰，持續近一個月。據美國一家網絡安全公司稱，中美兩國之間以往每天僅有一兩起黑客攻擊事件，撞機事件發生後，這一數字飆升至每天四五十起。

美國方面，黑客組織“PoizonB0x”是攻擊主力。截至4月底，該組織對域名以“.cn”結尾的網站進行了283次攻擊。但“PoinzonB0x”的攻擊並不具政治色彩，只是對其他黑客“致以問候”。

基於對中國黑客組織的跟蹤監控，4月26日，美國聯邦調查局下屬國家基礎設施保護中心發佈預警：中國黑客將從5月1日起對美國網站進行爲期一週的攻擊，建議網絡與系統管理人員在4月30日至5月7日之間，密切監視網站和郵件服務器，以避免分佈式拒絕服務器攻擊或被替換網頁。

預警發出後的第四天，4月30日晚，中國紅客聯盟召開“攻擊美國網絡動員大會”，討論“五·一”期間攻擊美國網站的計劃，並向一批臨時參戰的新手提供更換網頁的專用數據包。攻擊目標包括美國白宮、美國國會、美國聯邦調查局、美國航空航天局，以及《紐約時報》、《洛杉磯時報》、CNN等新聞網站。

5月1日，中美黑客之間的這場“紅黑大戰”如期打響。經過一天一夜的攻擊，中國紅客聯盟宣佈攻陷92個美國網站，在其頁面上留下了“偉大的中華民族萬歲”、“美國必須對撞機事件負完全責任”、“抗議美國向臺灣出售武器，破壞世界和平”等口號。

5月4日，美國白宮網站遭數萬人同時攻擊，癱瘓兩個多小時。網站新聞發言人發表聲明，稱白宮網站“遭到人爲的惡意攻擊”，“大量數據同時涌入，堵塞了白宮與互聯網服務提供商之間的連接通道”。

5月8日，中國紅客聯盟與中國鷹派聯盟發動新一輪攻勢，攻陷美國海岸警衛隊、美國財政部、美國海軍資源網等網站，張貼在撞機事件中犧牲的中國飛行員王偉的照片，並留下“誓與霸權作鬥爭”等口號。

5月9日，中國紅客聯盟、中國鷹派聯盟、中華黑客聯盟三大黑客組織發表聯合聲明，宣佈停止對美國網站的攻擊。據中國紅客聯盟負責人統計，截至5月7日，被攻陷的美國網站達到1600多個，包括900多個政府和軍方網站；被美國黑客攻陷的中國網站約1100多個，主要網站600多個。

“五·一”中美黑客大戰之後，中國政府對民間黑客組織的態度發生變化。2001年5月5日，人民網發表署名“木喬”的時評《紅客、黑客都對網絡秩序構成危害》，將“紅客”的行爲定性爲“利用網絡攻擊手段危害網絡公共安全的網絡恐怖主義行爲”。

結語：“這次中國黑客行動對美國發生的直接作用大體是：一、提醒美國，要搞好網絡安全，就必須注意中國。二、美國聯邦調查局擴大網絡監控權有了更好的理由。三、對中國可能的極端民族主義的警惕性更高。”中國社會科學院新聞與傳播研究所教授閔大洪總結道。

2002年4月21日，小泉純一郎再次參拜靖國神社，中國黑客組織計劃於“五·一”期間發動對日本網站的大規模攻擊。中國互聯網協會立即聯合會員單位，部署應急防範措施。經過溝通，4月30日晚，中國五大民間黑客組織發表公開聲明，放棄原定的“五·一”攻擊計劃。

2004年12月31日，中國紅客聯盟的核心人物“Lion”宣佈解散聯盟，關閉網站。他在公開信中寫道：“說激情，我們都已經過了那個年齡，已經沒有了當年的那種衝動；說氛圍，也沒有讓人感覺到有學習的氣氛和讓人覺得新鮮的東西……紅客聯盟已經沒有繼續存在的必要。”

（本文參考自《告別中國黑客的激情年代——寫在“中國紅客聯盟”解散之際》，作者：閔大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