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5部作品入圍,《無聲》、《同學麥娜絲》都有他 豆花店之子提名金馬影帝 劉冠廷的「不搶味」戲夢人生
一回頭,劉冠廷已經在會議桌上劈開腿,彎下腰將手肘撐在桌上,笑咪咪讓攝影記者拍照,然後又像堆樂高般把膝蓋曲起,試着挑戰那知名的「膝蓋走路」,卻往前撲倒,我們全都驚呼:「小心受傷!」
「你們說想拍挑戰體能的照片,我就在想要怎麼做,」他偏着頭很認真的說。我問:「你從小就會劈腿?」他回答:「沒有,大學天天拉筋拉出來的啊。演員的工具就是肢體跟聲音,如果不鍛鍊,你還有什麼?」
劉冠廷無疑是2020年國片中最具存在感的演員,今年上映的國片中他演出7部,其中5部提名金馬獎,也彷彿反映他6年來的演員路:2014年拍攝、今年上映的《打噴嚏》,他還只是沒有臺詞的替身演員,週薪3千元。《同學麥娜絲》裡他是配角、《消失的情人節》他已是男主角,並以此提名金馬影帝。
但就算已經拿過金鐘獎跟金馬獎,他對演戲還是不那麼確定,甚至前陣子被媒體報導打算返鄉接下家中生意。他出身屏東,家中是當地知名的「菜寮豆花」,經常門庭若市。
導演看他
像玻璃瓶,裝什麼變什麼
「有點誤會啦,我的意思是:演戲這行包括不穩定、工作上的被動、時間上難以掌控,雖然說也有一些甜美,但綜合起來,我並不覺得它比我爸的豆花好吃啊。」他說着笑了:「但是我爸看了報導馬上問我:想清楚了嗎?要的話我馬上接你回家,嚇死我了。」
豆花店長子深諳「不搶味」邏輯,如果把戲比喻成一碗豆花,他或許就是裡面百變的配料。有人愛吃花生、有人重視豆花,甚至有人只愛那糖水,不論是主攻或助攻,劉冠廷總能稱職扮演角色,不搶味卻畫龍點睛。
他的長相併非主流帥氣小生,高挺的鼻樑,極大的眼睛,有點清秀卻不到俊美,要當諧星又太好看了點。但或許正因「沒有那麼帥」,他有更多空間去堆疊形塑他的角色,反而讓人一眼難忘。
《消失的情人節》導演陳玉勳形容他的多變:像個透明玻璃瓶,裝進什麼液體就成爲什麼;又說他是立可白,換個角色就能塗上一張新臉。他聽了乾笑:「哪有那麼簡單,那都是費了很大很大力氣的。」
出道至今,他不軋戲,因爲每次進入角色,之後清空才能再進入。他的透明又有點令人摸不透的複雜,在他以《花甲男孩轉大人》深情搞笑臺客鄭花明拿到金鐘獎後,《陽光普照》導演鍾孟宏卻找他演令人不寒而慄的黑道菜頭,原因就是:「這個年輕人看起來笑嘻嘻的,可是不知道在想什麼。」
「想很多」是所有導演對他的共同評價。在電影《無聲》中,他飾演啓聰學校老師,雖不是主角,他卻爲此學手語。導演柯貞年說他是合作過「最認真也最糾結的演員」,爲了連戲,甚至要求造型師頭髮分段染色。她開玩笑說他:「我有時想『你有完沒完啊?』」
《同學麥娜絲》導演黃信堯則說:「他是不管有沒有拍到都會把細節做足的演員。」片中他演紙紮師傅,有場戲明明不會拍到手,但劉冠廷開拍前把漿糊塗滿手,或是有一場夜裡談情的戲,風很大很冷,他一直髮抖,但是死都不穿外套:「劇本沒寫,但他覺得那角色就是好強。」
菜寮仔當阿嬤跟班學會柔軟
他的細膩不只在角色上,經紀人洪倩玉說他觀察力極強。今年拍《塵沙惑》時,他甚至跑去洗廁所,嚇壞劇組工作人員。原來是他觀察到因爲較近的廁所比較髒,使得劇組裡愛乾淨的人都跑遠上廁所,他說得非常理所當然:「我也想用啊,順手洗一下,大家在家裡都會洗廁所吧?」
柔軟的待人處世,來自成長環境的培養,他出身的屏東菜寮是一個小村子,每到過年,阿嬤就點好全村每戶人口,推車帶着他跟妹妹分送豆漿、豆花跟豆腐:「若她跟那戶鬥嘴冷戰,就叫小孩子送進門,不論彼此有沒有不開心,都要相互守護。」
忙到自問「我在幹嘛?」
熱情的屏東小孩上臺北求學,卻捱了一悶棍。「我剛上大學時很high,結果適得其反,大家覺得這人怎麼那麼愛裝熟,人緣超差。」他交不到朋友、常常翹課,差點被二一,打電話回家說想休學,以爲向來嚴厲的父親會開罵,沒想到答覆卻是:「想清楚的話,我去接你。」
年輕時總容易把衝動銜在嘴上,以爲那就叫選擇,父親意外的寬容,反而讓他思考起人生並非如此絕對。就像阿嬤日日碾着的黃豆,能做成豆腐、豆漿、豆花加上配料,也是不同滋味。
畢業後他沒有演出機會,到桃子腳中學當體育老師,過著白天在樹林教書、晚上跑臺北試鏡的日子。「那時每天一起牀就滑臉書,看到有人Po找演員的訊息就去試鏡、跑龍套。」
他急到忘記生活的樣子、看不見沿途的風景。直到有天他深夜在臺北街頭騎着車,他問自己:「我在幹嘛?這時間在菜寮騎車的話根本就要『被鬼抓去』(臺語)了。」
劉冠廷內心裡始終有着各種拉扯:都市人跟鄉下人、老師跟演員、演戲或返鄉,「我最近在看的書叫《有那麼多煩惱,是因爲你過度思考和追求》,還有《心流》、《當下的力量》。」我笑他簡直是被演員耽誤的心理學家,他只是憨笑。
也因爲這些拉扯,使得他能從360度看角色,《同學麥娜絲》裡跟他對戲的王彩樺說:「他對角色思考很多,如果說對戲是拋接球,他就是那種就算你暴投,都接得住的對手,讓人很安心。」
即使對人生的叩問從未停止,但他說自己現在還能享受演戲,是因爲「一羣人一起爬過一座山」的感覺。《同學麥娜絲》裡他的角色是口吃的「閉結」,一場手腳並用、吞吞吐吐臺詞的戲,讓跟他對戲的納豆自然落下淚來,成爲這部戲裡的最精彩的場景之一。
當綠葉也甘心
「夥伴好,你纔會跟着好」
現在他還是選戲不選角,只要有好戲,他演配角也甘心:「不可能丟下夥伴,他好,你纔會跟着好。」說到底,還是一碗豆花的哲學,唯有各個配料都出色,才能讓人回味無窮。
外人看來他對角色遊刃有餘,但他說一直在學着找步調:「之前準備角色,都用他的身分在過日子,等到殺青時才發現,天哪,我自己有在好好過日子嗎?」
人生有太多不是認真就能做好的事,就像磨豆,也不是加壓到極限就會最好喝,之間的分寸與拿捏,無法言說,只能不斷試探。前陣子他把Line刪了,關閉臉書跟IG,惹得一大羣人莫名其妙,跑去問經紀人:「冠廷是不是封鎖我?還是他怎麼了?」
「我只是不想再依附在上面了。」他說自己曾爲了Line上面試鏡結果乍喜乍悲,卻忘記看看窗外美麗的夕陽,現在總算能提醒自己過好當下,撿拾這些短暫美麗的片刻,像拾滿整籃果子的孩子,興奮得雙眼發光。
如果人生是一碗豆花,他仍在持續醞釀,所遇見的人世風景與摩挲、那些季節與溫度的細小變化,都將堆疊出不同的滋味。
《商業週刊17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