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業週刊／全球最大保麗龍家族 長子對父親的完美復仇
文／黃靖萱
這是一家高峰期營收達7百億元的全球第一；也是一樁石化業界8年來聞之唏噓的企業家變；更是一場大兒子對父親、母親和弟弟的「完美復仇」。
見龍集團創辦人廖有章，是繼臺塑集團王永慶打下PVC（聚氯乙烯）王國、奇美集團許文龍稱霸ABS（工程塑膠）後，第3個在全球5大泛用塑膠產業中，擁有全球第一名號的臺灣人。見龍是全世界最大的保麗龍製造商，還被稱爲「中國保麗龍之父」。
未上市櫃的見龍集團一向低調，卻在2010年廖有章過世後，2個兒子廖振鐸與廖文鐸互告，官司從英屬維京羣島打到臺、港、中國，纏訟至今。
這，不只是兄弟鬩牆的故事，而是每一家企業都可能面臨的接班課。
因廖有章過世前未立遺囑，他早年爲投資中國，所疊加的複雜海外控股結構，加上便宜行事的股權設計，讓一個7百億元的帝國，在他身後陷入家族爭產鬥爭。分裂、對立、衰退，正在侵蝕這個臺灣隱形冠軍曾經的榮光。
例如，廖有章於中國成立的4大工廠之一——江陰新和橋，2011年營收規模達人民幣25億元（約合新臺幣116億元），到2017年僅剩人民幣1億6千萬元。甚至，據中國同業透露，去年8月這家工廠已經停擺，空蕩蕩的廠房只有一紙公告寫着「EPS（保麗龍）所有發貨已改到江陰新樹」，也就是目前在廖振鐸名下的工廠。
「東莞官員也問我，東莞新長橋（見龍中國的另一工廠）現在什麼情況？以前原本納稅都排在前面的，怎麼越來越少啊！」該同業說。
事實上，學化工的廖振鐸是廖有章一直帶在身邊見習的接班人，熟悉保麗龍產業和見龍的一切；弟弟廖文鐸則是電腦博士，有自己的電子事業，在見龍僅以董事身分協助業外投資（包括曾投資遊戲橘子），未參與過工廠營運。
看似順理成章的長子接班，爲何演變成弟弟告贏哥哥、取得中國四大廠的上層控股公司經營權，而哥哥卻正將老爸留下的家業「乾坤大挪移」，業務轉到自己名下？
關鍵，來自廖有章生前未及做好的一樁安排。
長子不滿父親配股給親友：我跟爸爸開工第一天就在，其他人在哪？
攤開臺灣見龍機構的控股結構，最上層是英屬維京羣島商三龍公司，它控制了見龍化學（後更名和橋）62％股權，而且股權全登記在廖有章一人名下。見龍的海外事業，大多數股權也都登記在廖有章、廖振鐸、廖文鐸父子3人名下。
但，其實見龍創辦之初，爲廖有章出資的大小股東約有30多個，包括他的親戚、同學及好友。廖有章在自傳裡多處提及此事，還寫着「我爲大家做了一件大家沒有感覺的事。」也就是雖然股東名義上只有他和兒子們，但他將親友們各自所佔份額比例，寫在一張紙上，並每年都將集團的龐大獲利「分紅」給當初的親友們，包括再轉投資的中國工廠龐大利益。
現任和橋實業董事長、也是廖有章的外甥李清良回憶，過去廖有章都固定在每年10月25日發股利，最多曾一股配發3元，許多親戚都把這筆錢當成重要的生活費，大家一直很信任他。「所以對於（由廖有章）代持（股份），大家都沒爭議，但到底發放的是（見龍旗下）哪一家（公司）的股利，我們也不清楚。」
廖有章一過世，廖振鐸發出了一封存證信函，否認其他股東的存在。甚至，還打算解散和橋。當時廖文鐸也出面指控哥哥根本是清算爸爸。
「我和我爸從工廠開工第一天就在（打拚），其他那些人在哪裡？」廖振鐸氣憤的向商周迴應，認爲股東們沒有實質對見龍集團付出過心血。
母親在流掉的股東會上：對不起，教出這兒子……股東有出錢，他們倆沒出錢
「對不起，我教出這個兒子，」廖有章遺孀廖黃香，在一場原訂召開解散和橋的股東會上，因故廖振鐸出面宣佈流會，並關燈離開，留下一羣錯愕的親友後，當時她在一片黑暗中，拖着近八旬的身軀，緩步走上臺，顫抖着聲音，向臺下股東道歉。
「見龍的股東都有出錢，只有他們2個（指兩個兒子）沒有出錢。」廖黃香接受商周訪問說。曾任國小老師的她跟着廖有章創業，清楚所有股東的付出，及廖有章與股東共享的心意。
「他（廖振鐸）說全部都是他的，他賺的錢已經分太多給股東了，以後都不要分了。但老董事長是認爲，他賺錢就是爲了股東在打拚，兩個人想法真的很不同。」廖黃香越說聲音越小，記憶像被拉回過去般的自言自語。
次子拒絕聯手哥哥：若同意，公司就是我和他的，但這不是爸爸的意思
「我哥跟我說，如果我同意他的意見，那公司就是我和他的了，但，這不是我爸的意思。」廖文鐸告訴商周記者，曾有其他股東想退股，父親也堅持自己不買，而是介紹資深同事去買，因爲他不想買低了佔對方便宜或落人口實。
在英屬維京羣島（BVI）一場雙方爭奪見龍集團控股公司控制權的遺產官司中，廖振鐸告訴法官，他和弟弟的爭議，「是弟弟嫉妒哥哥被選爲父親繼承人。」廖振鐸的法務人員也迴應商周：「廖文鐸又不是學化工的，搶了要幹嘛？他不顧父親培養長子成爲接班人的意志，爭奪公司經營權。」
「外界都說是兄弟爭經營權，我要很慎重的澄清不是兄弟爭產，是廖振鐸一個人要吃掉所有股東權益，」跟在廖有章身邊36年的見欣實業總經理廖銘澤指控。
多年的爭訟，讓石化界資深業者們談起見龍無不感慨。
「我一個外人看，都能看出原因之一就是偏心。」一位和廖有章友好的塑化業內人士回想，廖有章時常在朋友面前提起唸到博士的小兒子有多優秀，即使大兒子就在身邊也不例外。他更回憶，某一年見龍週年活動上，廖振鐸藉口有事無法回臺，廖有章還當着賓客面前，氣憤的指責兒子不孝，讓在場的人相當尷尬。
而且廖有章作風強勢、事必躬親。他會親自打電話給中國某一廠管鍋爐的小主管問：「今天我發的公告有沒有仔細看？理不理解意思？」在公司規模還小時，所有員工也都是他親自面試；規模擴大後，每個通過3個月試用期的員工，他還是會一一面談，包括警衛。
一位見龍老臣觀察，老董事長是強人領導，把自己當超人，當時廖振鐸雖然掛名執行長，但連請門口警衛，他簽完人事公文後，還要老董事長籤核才生效。
「廖振鐸活在強人陰影下，壓抑很久。等一旦得到權力，就自我膨脹，什麼都要掌握在自己手中，」一位老臣觀察。
被指爲寵溺幺兒的廖黃香說，「可能我們（夫妻）哪裡沒做好，在他感覺裡，我們都對老二比較好，對他不好，」但她仍然無法理解大兒子從小被培養學小提琴，在美國唸書時也幫他買好房子，「該有的都給他，」爲何如今反目成仇。
「很難講，家庭的事，自然就變這樣了。」她眼眶溼潤，但力持鎮定。
「在我父親的王國裡，專制、強勢，他一個人說了算。我哥想要學我爸，想取得同樣的權力，但他沒有學到我爸爲什麼能有這樣的權力。」廖文鐸說，父親公平無私，受所有股東信任，連汽車油資都算得一清二楚，出門談公事的油費公司付，但上下班出勤則是算他自己的。
廖有章生性節儉，卻對朋友和曾幫助過自己的人極大方。他曾在臺北中心診所包下一個頭等病房，照顧恩師母長達14年，費用高達2千萬元。連多次臺北工專同學會，他都自掏腰包請同學赴中國旅遊。
「他真的對外人太大方，兒子也看不下去，」同業好友觀察，廖振鐸已不想再豪擲金錢在無關的人身上。
不同於廖文鐸從小個性活潑，對父親也敢直言不諱，廖振鐸則從小個性內向，跟他開過會的人都說：「他每次都不太發言，總是有一句沒一句。」
在父親強勢領導下，當了18年備受壓抑的太子，內斂的性格加上認爲自己努力經營的所得，卻要由一些外人分享的不平之心，等到父親一過世，廖振鐸便爆發出來。
廖有章生前很推崇王永慶的經營理念，但業內人士分析，和王永慶不同的是，廖有章過於專制，人才不易留住，底下培養不出一羣接班梯隊。
此外，層層疊疊的海外轉投資架構、不透明的代持股份⋯⋯，廖有章在世時，沒有人敢質疑，但留下的灰色地帶及法律漏洞，卻在他身後不斷淘洗辛苦建立的江山。
老天在他事業攀上高峰時，對他開了生命的玩笑。他曾向一位同業說，對自己得到癌症「非常不甘心」。
在BVI法院判決書中，法官凱利安德生寫着：「溝通管道的崩解，使情況更嚴重。這場持續不斷的漫長權力鬥爭，雙方採取根深柢固且難以和解的立場。」這恐怕是廖有章走完自豪的一生後，留下的最大失算和遺憾。
【延伸閱讀】一代強人倒下後，兄弟爭產8年無解——見龍集團家變始末
■ 廖有章 - 廖黃香（妻）．1976年成立見龍化學（後更名和橋）， 爲全球最大保麗龍廠 ．1990年西進中國，被稱「中國保麗龍之父」 ．2010年過世，估集團規模700億元，鬧出家變
■ [次子派] 廖文鐸、廖黃香及其他股東 （目前擁有臺灣見欣、見龍，同時掌控中國4大廠的香港控股，營收規模約新臺幣225億）
■ [長子派] 廖振鐸 （目前擁有臺灣新龍光及中國包括任庚、新樹、龍橋等公司，營收規模約新臺幣500億）
► 次子派指控：廖振鐸（以下簡稱兄）發函否認原始股東當年借廖有章名義登記的股權► 長子派迴應：如果有任何股東認爲有借名登記，可尋求法律途徑主張
► 次子派指控：兄召開董事會欲解散和橋，主要股東登報抗議► 長子派迴應：控告其他股東誹謗，敗訴。董事會只提案，讓股東決議
► 次子派指控：弟一方勝訴，拿回和橋經營權，但兄不移交公司資料，甚至資產已被轉移，使和橋實質無法生產。兄因此被地檢署起訴「業務侵佔背信」，審理中► 長子派迴應：起訴不代表有罪，他們虛構事實及證據，矇騙檢察官提起告訴。他們取得臺灣經營權後，卻處分部分起家廠
► 次子派指控：弟一方拿到控制中國各廠的香港控股公司經營權，發現兄多年未將中國公司股利匯回，且將多間中國公司轉賣給自己► 長子派迴應：中國廠多由本人挹注資金，是這些公司實際經營者及實質出資人
► 次子派指控：兄逐步關掉中國和橋舊廠，在附近蓋自己的廠，意圖奪走業務► 長子派迴應：江陰廠停工，是因須遵守當地法令做合適處置，若有需要，工廠還是可以運作
注：中國4大廠經營權判決給廖文鐸，但實質控制權仍在廖振鐸手中，他仍將營收計入
※本文刊登於《商業週刊》1640期，由商業週刊授權刊載，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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