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劇創作應忌“唯笑點論”
越是寫微小、局部,就越需要有在時代大背景上開疆拓土的視野和張力。喜劇創作不是從笑點到笑聲,而是從生活到笑聲
近日,中央廣播電視總檯的喜劇類電視節目《金牌喜劇班》熱播,引起廣泛討論。節目中,喜劇演員陳佩斯提出的“創造笑聲是創作的出發點,而非創作手段”,令人深思。
喜劇觀賞是輕鬆的,喜劇創作卻是嚴肅、有藝術規律的。好笑,是檢驗喜劇質量的標準之一,但不應成爲唯一標準。
“唯笑點論”是一種創作上的短視。盲目或一味追求好笑,消解的將是喜劇創作者對現實的敏銳程度、對複雜生活的認知能力,強化的是形式單調、內容空洞的“段子手”特質。
笑的前提是理解。觀演間達成了某種“心照不宣”,觀衆才能會心一笑。這種理解的形成,需要戲劇情境和情節鋪墊,靠的是演員與觀衆遞進式的交流。當演員的戲劇動作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時,笑,便產生了。
創造笑聲變成一種創作手段,揭示出當下喜劇創作中的一些值得注意的傾向。比如,創作中過度追求密集的笑點,攢“段子”優先於寫故事,喜劇作品成了單純的包袱堆砌、才藝表演疊加、網絡流行語拼接;一些創作者抱着急於求成的心態,在創作中追求處處立竿見影、句句直接使用、時時見到喜劇效果;急於追求觀衆的即時反饋,導致作品的人物塑造流於表面,故事缺乏邏輯,創作容易陷入套路化。
究其根本,是這些創作者沒有從喜劇的本質、戲劇的本質出發進行創作,忽視了結構和敘事的重要性。以相聲爲例,講究“三翻四抖”,層層鋪墊後的突然轉折,纔有喜劇效果。每句話都帶個包袱,如何產生反差?怎麼形成節奏?如果一句看似好笑的臺詞不能推動喜劇作品內容的發展,那麼它放在相聲中,就是不成功的“外插花”包袱,觀衆當時也許會笑,但很快會遺忘,還會影響表演者後面的包袱設計。
喜劇創作者的首要任務,是講好一個故事、架構好情節,而後在過程中自然地引人發笑,而不是爲了逗觀衆笑,講一個不合邏輯甚至脫離現實的故事。這是本末倒置。
很多人感嘆經典喜劇作品的深遠影響力。事實上,那些被我們真正記住的,被歲月留下的,是臺詞背後反映生活、觀照現實的思辨力量。那些值得反覆品味的喜劇精品,有格調、有智慧、有情懷。它們讓我們相信,真正的笑是可以穿透歲月的回聲。
相聲《宇宙牌香菸》中,馬季說着“電報掛號,一推六二五;電話,不管三七二十一”,觀衆笑的是虛假廣告誇大其詞;小品《打工奇遇》裡,趙麗蓉唱着“羣英薈萃,蘿蔔開會”,觀衆笑的是用假冒僞劣欺騙顧客的不法商家;情景喜劇《我愛我家》以上世紀90年代一個北京六口之家和他們的親朋好友爲橫斷面,展開一幅多姿多彩的時代畫卷……
越是寫微小、局部,就越需要有在時代大背景上開疆拓土的視野和張力。喜劇創作不是從笑點到笑聲,而是從生活到笑聲。於精神世界有所拓展、於世道人心有所補益、于思想境界有所提升,纔是喜劇創作的立身之本。保持創作的自覺與理性,才能迴歸真正的喜劇精神,贏得觀衆認可,經受住時間考驗。
如果將喜劇比作一道菜,笑點便是菜中的調味劑。倘若脫離了主食材,脫離了故事主體,一堆佐料堆砌而成的,依舊是佐料,成不了一盤菜。“味道”是足了,營養卻沒了。
喜劇創作,如果“唯笑點論”,是沒有遠大前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