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書中突然跳出被遺忘的照片

多年前，當微網誌、社羣媒體剛出現時，我跟好友們就部落格與它們之間有何差異有過不少討論；在過去，部落客因爲不知誰在看文，爲了吸引目光，索性洋洋灑灑寫整篇文章，爾後，如果社羣媒體上的朋友慢慢增加，看個別貼文時間越來越短，爲了吸引目光，所有貼文都可能會漸漸走向輕、薄、短、小。輕、薄、短、小，是重量、分量、文句、篇幅的衡量單位。進一步想，若再經過十年，當社羣網站上的朋友增加超過一定數量，朋友的貼文僅能被「驚鴻一瞥」時，大家的文章可能連輕、薄、短、小都談不上，搞不好只剩一段5到10字的句子，「微網誌」最後變成了「句網誌」。

這情況某種程度而言，的確已發生。讓人感嘆的是，過去在部落格上飽含濃郁人文情感的千言萬語型式，在主流的社羣媒體上似乎慢慢被邊緣化。情感是需要時間的，可惜，社羣交流大多卻只停留在彈指之間。也不知從何時開始，我釋懷了對部落格的情感投射，開始接觸臉書。日昨，突然想起自己與臉書結緣也已達十年之久，發覺這些年來，臉書已大大改變了。

就像大多數人一樣，我剛開始接觸臉書時，是想找到失聯許久的朋友們，偶爾在版面上寫寫短文，放些照片，一吐胸中壘塊，偶爾炫燿一下短暫的得意人生，或是失意時討點拍等等。慢慢地，臉書上各式各樣有趣的應用程式，各種社團與粉絲頁充斥其間，接着就是許多人的自拍美照與美食，最後，就是各種電商直播等等，一晃眼沒察覺到十年倏然而過，能找的朋友早已找到，沒有出現的人，大概日後也不會出現了，用罄角度的自拍、早已冰冷乏味的盤中飧、矯情做作的討拍、強說愁，以及過於直白的買賣…，臉書剩下的，似乎只是僵化無趣的表情，把我們徹底拖進一套套演算法中，使人們像機器人般地活在它的王國裡。最初從部落格淡出，轉而寄情於臉書上的人情味，好像又逐年消失了。

好在，近日臉書突然跳出的一張好幾年前我去坎城的照片，讓我重拾了一些趣味。只記得是因公出差，但時過境遷，是什麼原因，讓我去一個看似與我目前生活或工作氛圍毫無關連之地，我已記不太清楚了，留在腦海中的，只有南法的微風徐徐吹拂過我的臉，以及短暫享受法國人用餐時的幽雅氛圍，看到照片，彷彿可以立刻回到當時的時空一般。

一期一會是一個源於日本茶道的成語，意思是在茶會時領悟到這次相會無法重來，是一輩子只有一次的相會，故賓主須各盡其誠意。生命中與某事某地某人的一期一會，雖然極其短暫，卻可能是庸碌人生中的吉光片羽，透過臉書提醒，你也曾經有過屬於自己的一些美好片刻，只不過，被遺忘在俗事的風塵裡。

突然跳出的照片，使我的心眼又突然睜開，好像找回了什麼靈魂一般，嗯，這就是一種在類比時代隨機的感性吧，提醒着我們，人生中與許多人事物的一期一會，就如同車上突然放起你失戀時的情歌一般，讓人低迴不已，隨機的感性，不是刻意去找這首歌曲來聆聽可以比擬的。在臉書初期，明明是交流十分頻繁的朋友們，也不知何原因，後來彼此就再也不互動了，此外，已故的好友，每年生日跳出來的提示，自己過去在何情境下寫出那些連今日的自己都無法記得的文字，凡此種種照片啊文字啊故事啊，都讓我格外地觸景生情。

不連續的年代，破碎的生活片段，機械式的生活中，居然我也曾在浪漫的南法，呼吸着那種人生中難得的自在，有過我自己的片刻，即便它與今日的生活氛圍如何地違和。十年前我們在玩臉書，十年後我們仍在臉書徘徊流連，雖然人世間的變化恰如白雲蒼狗，但是數位世界裡的人情趣味，應該纔是我們依然在臉書上活動的主因。社羣媒體會變化，人工智慧會越來越進化，但終究是人做爲個體的生命厚度及其故事，才使得臉書在機械年代還能持續存在，也期待臉書能減少它的機械化演算法，多給書友們一些人文滋味。

（作者爲科技媒體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