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人看大陸》我的夏日揚州時光(上)

春色」應是許多人對揚州的第一印象。尤其是未曾造訪揚州者,他們只能藉由別人的轉述,例如詩文,邂逅揚州。至晚自李太白孟浩然於「煙花三月下揚州」(〈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起,春景已成爲揚州主打熱賣的商品;小杜一覺十年夢揚州,爲其「贏得青樓薄倖名」(〈遣懷〉),更使揚州城顯得春意盎然。不過,揚州春色的最佳代言人,應非金庸先生筆下韋小寶爵爺莫屬:《鹿鼎記》未必人盡皆知,「揚州麗春院」卻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人文與自然交融

然而,對於揚州的在地人如朱自清先生、以及只在夏季去過揚州的人如我而言,「夏揚州」或許較詩文中的「揚春」更加迷人些。儘管如此,朱先生對於揚州夏天的愛好與想念,不可否認地仍與春色不無關係。(〈揚州的夏日〉)

「揚州的夏日,好處大半便在水上」,這是朱自清先生對夏季揚州的喜愛。而揚州之水,莫過於「西湖」;朱先生〈揚州的夏日〉一文即多寫瘦西湖的風光。

雖說「天下西湖三十六,就中最美是杭州」,但是揚州的西湖較諸杭州西湖別具一股「清瘦」的神韻,其清婉的秀色引得錢塘詩人汪沆吟道:「垂楊不斷接殘蕪,雁齒虹橋儼畫圖。也是銷金一鍋子,故應喚作瘦西湖。」(〈瘦西湖〉)瘦西湖道曲折、幽靜而窈窕,恰似錦帶,如飄如拂,時放時收。兩岸確實「垂楊不斷」,不過我是夏季遊園,因此不見「殘蕪」。越過大虹橋、賞過長隄春柳,以後就是徐園了。

未入徐園賞園中之景,先立園外賞園門之字,清末書法家號風先生吉亮工爲此園題寫「徐園」二字草書,正在門口月洞門上。「徐」字筆意尚有跡可尋,「園」字卻是不着地而出。

徐園本爲軍閥徐寶山的亭林園內建有許多館榭勝景。其中富人文與自然交融之景,當首推聽鸝館。老杜詩云「兩個黃鸝翠柳」,以詩歌──人文之文藝──形式表現來自天空自然的聲音,館名已見人文自然之交融;而館內柱間構造的楠木落地罩隔又刻上松竹梅,以木雕──人文之工藝──形式呈現發自大地自然的生命,建築更是涵自然於人文。館前且置南朝梁時的鐵鑊二隻以鎮水,又一次展現人文對於自然的因應之道。在此,人文與自然和諧共生;沒有破壞與反撲,只有天與地與人合一。

可惜的是,當年用以鎮水、富含先民智慧與文明的大鐵鑊,如今卻已淪爲許願池了。鍋(國)中的人民幣越多,「文明旅遊」、「文明建設」的需求就越加迫切。不忍卒睹,快步出園,往下一處小金山去。

小金山何惜乎小

小金山又名長春嶺,爲瘦西湖中的長島。園內文辭聯對衆多,木花石山精緻──又一詩書氣息濃郁、文化內涵豐富之佳境。院內植百年銀杏二株,其綠蔭下置一鐘乳石盆,是北宋花石綱遺物。此地與徐園聽鸝館都兼攝自然與人文,並使當下的遊人得以藉由古蹟遺物而接觸歷史;不過,這裡隱隱透顯的仙氣卻是聽鸝館之所無。

牆角的扇面石刻有劉羅鍋手書的范仲淹〈道服贊〉小楷和吉號風的狂草,還有一幅〈羅浮仙影〉,翩翩起舞的蝴蝶也柔和地傳播着道教的文化。因此,院中堂上的對聯自信地宣告:「僭取西湖一角,堪誇其瘦;移來金山半點,何惜乎小!」──小金山再怎麼小,終究還是有鎮江金山的形象,何惜乎小!此聯同時也道出瘦西湖名稱由來之一說。

循着遊園路線繼續向前,湖上玉版橋完美的弧度令人不禁駐足。此時雖身在江南,一曲〈牡丹江〉卻油然浮上心頭:「彎成一彎的橋樑倒映在這湖面上,妳從那頭瞧這看,月光下一輪美滿。」(方文山)不過,改成「陽光下」或者「日光下」,或許更加貼切。一路遊賞着、哼唱着,不覺到了釣魚臺

釣魚臺原爲吹臺,演奏樂器之用,本非爲釣魚而設;只因乾隆當年幸遊至此,忽起垂釣雅興,因而在此留下一則軼事,也給此臺留下一個別名。吹臺三面臨水,四面皆門;中國古典園林的「框景藝術在此展現經典。由此處向外望去,遠見蓮花橋橫臥波光;蓮花橋即五亭橋,由五座亭子共構而成,其與矗立巍巍的白塔形成一彩一素、一橫一立,相對而互補的絕妙景緻。

繼續前行,轉過二十四橋,瘦西湖的清韻就大致飽覽無遺了。「二十四橋」語出小杜:「青山隱隱水遙遙,秋盡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寄楊州韓綽判官〉)此詩就刻在橋邊,而且還是毛澤東主席的手書(毛刻「遙遙」作「迢迢」)。由藝術角度論之,毛主席行草揮灑自如、不受羈絆,他的手筆還真是挺不錯的。而「二十四橋明月夜」一句也映照金庸先生的靈感,成爲其筆下黃蓉好菜之一(《射鵰英雄傳》)。

靜觀而怡然自得

順着毛主席的筆勢,心思遊於郭夫人的傑作,正好逛了一早上,五臟廟也已漸漸翻騰起來。不如歸去,覓食去。填飽肚子,下午好繼續逛東關街去。

邊走邊想起園中有一處「湖上草堂」,其門口樑柱上懸一副對聯:「蓮出綠波桂生高嶺;桐間露落,柳下風來。」又有一處轉角,上題有「靜觀」二字。正如這二處所書,賞玩着湖上園中的景緻,以心靜觀而怡然自得,即使身外是三伏大熱天,心中也自覺清涼。(待續)

(劉信愔/臺灣大學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