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尉街訪古
清閒的時候,我就愛去老街巷轉悠。那裡有讓人愛恨交織的寧靜、沉着和寂寞,還有許多久遠的故事。走進去,便能重拾一份純淨和安慰。
常熟人傑地靈,是個美麗的地方。我到的那天,滿城櫻花爛漫,清新朗潤。這是我見過的最寧靜的一條老街,一座座房子錯落有致,硃紅色的門窗嵌在灰色調裡,搭配着斑駁的碎石小路,訴說着老街悠長的歲月。
傍晚時分,我踏着碎石小街緩緩前行,暮色籠罩了不遠處的南宋方塔和街邊黑瓦粉牆的房舍。此時的常熟古城,猶如一幅宋人名畫,古色古香,耐人尋味。
我的腳步扣響了石子街,發出“咯咯咯”的聲音,這是在敲打歷史的宮門嗎?眼前一塊藍底白字的搪瓷牌子上,清晰地寫着“醉尉街”三字。我彷彿看到了1000多年前那位瘋瘋癲癲的狂草書聖張旭,正邁着蹣跚的醉步朝我走來。他寬衣大袖,口中咿呀,手舞足蹈,飄然而至,手指上似乎還可見墨跡淋漓,莫非他剛乘興狂草了一番?
張旭是名重當時的“吳中四士”之一,確實頗有名士風度。有這樣一個故事,初當常熟尉時,有老人爲一件小事前來陳牒求判,他一揮而就,給老人寫了一張判決書。誰知第二天,那位老人又來求判,他惱怒地責怪老人。那老人卻說:“我是看你的書法很奇妙,想收藏在家啊。”他一聽是位喜歡書法的同道,就問他家裡藏有什麼佳作。老人呈上家藏的先父遺墨,他一看驚呼:“真乃天下奇筆!”於是盡學其筆意,書藝大進。
莫非是古城常熟孕育培養了這位草聖?傳說他見公主與擔夫爭道,從中獲得書法筆意;觀公孫大娘跳“劍器渾脫”舞,又從中獲得藝術神韻。他常看虞山峰頂雲勢變幻,看山上的飛鳥出林,有時還爲入草的驚蛇凝神沉思。無怪乎唐代大文豪韓愈說他:
觀於物,見山水崖谷、鳥獸蟲魚、草木之花實、日月列星、風雨水火、雷霆霹靂、歌舞戰鬥,天地事物之變,可喜可愕,一寓於書。故旭之書,變動如鬼神,不可端倪。
張旭喜歡飲酒,時常大醉,醉則呼叫狂奔,乘興落筆。筆勢龍飛鳳舞,瀟灑奔放,點如高峰墜石,牽如力扯古藤,橫如列陣,挑如弩發,揮灑自如,渾然天成。更有激情奔放之時,握筆揮毫,在白牆上狂草,驚風雨、泣鬼神,無怪當時人稱他爲“張顛”。唐代大詩人杜甫寫詩說他:“張旭三杯草聖傳,脫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雲煙。”他的朋友李欣在《贈張旭》詩中寫道:“露頂踞胡牀,長叫三五聲。興來灑素壁,揮毫如流星。”可見他揮灑淋漓的壁書情狀。唐文宗時,他的草書與李白詩歌、裴旻劍舞被稱爲“三絕”,看來是不虛妄的。
小城常熟真是有幸。一條醉尉街,留下一段趣聞。想當初,張旭大概就住在這條小街上吧?
唐代以後,爲了紀念這位癲狂的草聖,常熟城裡曾建“草聖祠”。祠內有一副對聯:“書道入神明,落紙雲煙,今古竟傳八法。酒狂稱草聖,滿堂風雨,歲時宜奠三杯。”可見常熟人對張旭的讚賞和懷念之情。他當初洗硯的池塘,也曾被長期保留,名爲“洗硯池”。
常熟人對狂狷的書生尚且懷有敬仰,更何況他還是一位名揚神州的草聖呢?
有人說,從常熟虞山之巔向東看,方塔是一支毛筆,菱塘是一個硯池,那麼,醉尉街莫非是一錠墨?虞山也許是一塊鎮紙石,常熟大地就是一張宣紙了。
草聖張旭的筆墨是有限的,歷史的巨筆卻是無限的。歷史老人揮起他的凌雲健筆,在常熟的大地上狂草了數千年,終於寫成了如今這幅氣韻生動的作品。
當我擡起頭,醉尉街的街燈亮了,閃着金色的光。我迎着光眯起眼,看向老街那藍底白字的牌子,上面鍍滿了一層金色,絢麗而輝煌。